石娇娇从班主任手里接过奖状和奖品，在她习惯无比的注视中回到座位。这时，班主任已经把学生手册分到几个靠讲台近的同学手里，让他们发下来了。石娇娇尽量不出任何动静地坐下，不动声色地看着那红彤彤的封面，暗想：既然我又拿了奖状，那考得不至于很差吧……
　　但事情的发展永远会超出所有人的任何想象。

　　看完成绩单之后，石娇娇脸色刷白，嘴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强忍住想哭的冲动，躲开同桌探寻的目光，先去了趟厕所，接着莫名地主动揽下扫地的活，这还不算，顺便连拖地的活也帮人家做了。本该做这些的同学一脸惊疑地问石娇娇为什么的时候，石娇娇呆笑着说：“反正没事嘛！”
　　中途夏蕾来找石娇娇，刚刚一照面，石娇娇就摇摇拖把，看起来无比忙碌地说：“要搞卫生呢！你先回家吧。”夏蕾还想多说几句，石娇娇仿佛自言自语一样，“很忙很忙，你先回去吧……”夏蕾觉得奇怪，但碍于石娇娇态度坚决，只好交代道：“那我晚上给你打电话，你记得要接啊。”这才一脸狐疑地走开。
　　直到做完值日，通过卫生检查，学生们各自回家，整个校园渐渐归于平静了，校门口才出现石娇娇独自一人推着自行车，失魂落魄的身影。她站在学校牌子边，看见门卫把学校大门关起来，看见对面文具老板用鸡毛掸子在书本上来回清扫，看见各色各样的人和车从街道上路过……也不知站了多久，石娇娇才推起自行车，往街尾走去。
　　从看过成绩单起，石娇娇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此刻大脑更是一片空白。她不想回家，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她漫无目的地走到从前陪陈丽见常青的公园，凉亭边的竹子和紫藤叶子都掉光了，护城河的风呼呼地刮过，锋利地割在女孩柔嫩的脸庞上。石娇娇决定去凉亭里坐一坐，她把自行车停在唯一一辆黑色轿车的旁边。
　　流经小镇的人工河上，有载满黄沙的货船缓慢地驶向不知名的远方。石娇娇迎风坐着，如雕像一般面无表情，挂在脖子上妈妈新作的棉手套胡乱地飞来飞去。她裸露的手被冷风吹得冰凉，颜色通红，僵硬地捏着刚刚领到的成绩单。

　　真不可思议啊，这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石娇娇任由鼻涕挂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手里的那片纸一动不动。越是黑字白纸地不可辩驳，越不能接受这是事实，“我该怎么办呢？”石娇娇默默地对自己发问，而静默的亭子，呼呼的西北风，还有沉重的沙船……一切都不会给她答案。
　　也不知道肩膀被拍了多少下，石娇娇才听见有人叫自己。她吸吸鼻涕，迟钝地转过头，木讷地转动眼珠。唐建宇的脸映入石娇娇眼里，他问道：“你怎么坐在这里？”
　　原本唐建宇他忙完学校里的事，回公寓拿好东西，准备开车回市里，按跟李亚心说好的去赴约。他已经坐在驾驶座上了，才注意到大冷的天，居然有人坐在河边的凉亭里喝西北风！出于好奇多看了两眼，之后就决定下车。
　　但他没想到会看见石娇娇这样灰白的一张脸。
　　石娇娇好像傻了，她扭头用空洞的眼睛对着唐建宇，不说话也不动作，唐建宇见状心头一惊。鼻涕从少女鼻孔执着地流出来，逼近唇线。唐建宇立刻在口袋里搜寻起来，结果摸索半天什么也没找到，暗道：“该死，下次一定要随身带着纸巾！”
　　眼看挂在石娇娇微微翘起的唇珠上的鼻涕摇摇欲坠，不知道要流进嘴巴里还是掉下去。唐建宇只好一手扶住石娇娇脑袋，一手向她鼻子伸过去，就这样徒手捏掉了少女的鼻涕。唐建宇张着手指，左顾右盼，最终狼狈地在光秃秃的竹枝上捋了捋，权当做清洁。这整个过程中，石娇娇的眼睛活了过来，先跟着唐建宇的脸转，然后有水汽洇上来。
　　唐建宇站到石娇娇正前方，刚好挡住河上吹来的风，他两手撑在膝盖上，弯下腰看着石娇娇的脸，皱着眉轻声问：“数学不及格了么？”

　　石娇娇那时忍了之后，成绩单带来的冲击就好像被吞进身体，堵在胸腔里，封闭了她的意识，让她哭不出，笑不能，整个人如同傻了一样。这句话穿透石娇娇的耳膜，传达到她的大脑深处，大脑根据这句话，找到疼得足够让人清醒的地方。
　　霎时仿佛有什么被刺破了一样，情绪汹涌而至，大颗大颗的泪珠争先恐后地跳出眼眶。石娇娇仰着头，对着唐建宇，如同幼儿般毫不掩饰地嚎啕大哭起来。少女尽力地宣泄，人生首个不及格带来的惶恐、忐忑和不知所措……泪珠汇成小河沿着柔和的脸部线条往下，在下巴处凝聚片刻后坠落。
　　既不出言安慰，也没有安抚的动作，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唐建宇就这么保持着刚才的姿态，耐性地等待。终于石娇娇举起通红的手，抽泣着把成绩单举到唐建宇面前。他拿过学生手册直起身，看着“高二第一学期”那一页，在主体为黑色笔书写的页面上，一个鲜红“79”尤其刺眼。
　　满分一百五十分的数学试卷，九十分及格，从小到大的优等生石娇娇得了七十九。唐建宇见过太多不及格，甚至是令人瞠目结舌的荒唐低分，所以于他这本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这对石娇娇而言太严重了，她的世界很小，荣辱都关乎于成绩。这一笔鲜红，在向石娇娇宣告，作为学生，她的时代已经终结了。如此想来，不管女孩多大的反应都是无可厚非的。
　　目光离开学生手册后，唐建宇低头恰好迎上石娇娇的眼。她信赖地看着唐建宇，整个人散发着宣判重刑后的可怜气息。她身体偶尔打个激灵，那是大哭之后的条件反射。浅色的瞳被泪水洗刷得分外的清澈，明明白白地写着求救的信号。

　　唐建宇从没有感觉被这样依赖过，整个心顷刻柔软到化作一滩水。他轻轻扬起手，放在石娇娇头顶上，用能发出的最熨帖的声音说：“娇娇，别怕。”石娇娇像小狗一样拱拱唐建宇的手心，然后闭上眼睛，乖巧地点点头。
　　唐建宇思前想后，合上学生手册，又捡起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的棉手套，对石娇娇说：“这里太冷了，先去车里再说。”石娇娇站起来才发现整个身体都冷透了，脚踩在地上没有任何感觉，手指头冻得都有点伸不直了。她眯眼看看天空，太阳已经转到西边天空，光线也变得没什么温度了。
　　暖风刚从出风口送出来，石娇娇就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唐建宇见状赶紧把温度调得稍低一点，好让她慢慢适应。身体恢复知觉后的第一反应反而是感觉更冷，石娇娇缩着脑袋对唐建宇说：“好冷啊。
　　唐建宇正反手在座椅后背上摸索着抽纸，一听这话立刻责怪道：“谁叫你这季节往风口一坐！”随后口气就软下来，“慢慢的，一会儿就暖和起来了。”石娇娇显然已经恢复生气，她吸吸鼻涕，抖着脑袋可怜地说：“真的冷，我牙齿都在打架啊。”说完真的发出上下齿打颤的声音。唐建宇一看小姑娘，小鼻子红亮亮地不停吸着鼻涕，又是缩着头又是直打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