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时候，别走神。”
　　“知道了。”
　　林忆想，她怎么会走神，多年未曾直面这个舞台，只不过是因为太过珍重，所以觉得，留有缺憾的自己早配不这里。
　　如今，有了更为珍重的，她为了一个人再次登舞台，又怎么会走神……
　　舞台灯光尽数熄灭，会场陷入一片黑暗，偶有星星点点的手机光亮在观众席，此起彼伏的只剩下呼吸声。

　　舞台正央对着的不远处，摄像头执着亮着的红光，宛如斗转星不移的北极星，固守原地为迷途之人导航。
　　两人已经绪，林忆低身伏在舞台央，顾白坐在案桌之后。
　　一片寂静之，浑厚嘹亮的角声铮铮长鸣，舞台灯光缓缓亮起，红裳水袖的虞姬，玄甲薄胄的项羽，犹如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舞还未起，此情此景，已动人三分。
　　角声将息，乐声渐起，林忆低伏的身子缓缓直起，艳丽的妆容遮掩不住眸的悲伤。
　　她望向几案之后的顾白，只一眼，便让顾白觉得，方才的顾虑皆是多余。
　　不知是从哪个时点起，此刻的林忆，早变成了垓下之围那个高歌自刎，吟唱一曲“贱妾何聊生”的虞姬。
　　入戏……
　　顾白端起案桌的青铜酒杯，一仰头将酒尽数饮尽，万般愁苦，随酒入肠，尽数化作男儿肝胆气魄。
　　在一曲霸王别姬，两人皆失了自己。
　　林忆起身，水袖清扬，殷红长裙勾勒的石兰花光华流转熠熠生辉。
　　舞步挪移间，接连几个转身，林忆旋转半跪在顾白的案桌前，一手斜倚着头，一手从背后缓缓绕到前来，眸子情意绵长，只为眼前一人。
　　顾白看着眼前的人，挑长的眼尾好像眼角化不开的泪痕，不知不觉，顾白伸出手，想要去抚一抚眼前这张伤艳的脸。
　　他的动作还未落下，只见林忆绕前来的手臂一扬，衣袖从顾白面前拂过，带过一阵幽香。
　　顾白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而动，随即眼前寒光一闪，太阿已然出鞘。
　　经世名剑，寒凉没骨。
　　林忆带着剑起身回归舞台央，一曲剑舞，陈列其。
　　这才是整场舞蹈的精髓，虞姬不只是最后的决绝，更有其一份旁人都不的牺牲与坚守。
　　顾白随之场，配合着林忆的动作起舞。
　　一场酣畅淋漓，音乐铿锵来到高丨潮丨，顾白一手握住林忆拿剑的手，一手扶住她的腰，带着她在半空接连翻转，裙裾飞扬而起，一时间好似火海连天，向阳明媚。
　　全场骤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两人分开，林忆在和顾白相距不远的一处执剑而舞。
　　或许远看并不清晰，但大屏幕投射出来的分外明显。
　　林忆抬起头来看向顾白，粲然一笑的同时，眼泪倏然落下，一喜一悲，沧海历尽。
　　随她朱唇轻启，背景之早已录好的声音带着空灵飘渺，盈盈而至。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义气尽，贱妾何聊生……”
　　声未落尽，剑已朱红，朱砂记在颈间蔓延成生死相隔，虞姬此，一生落幕。
　　最后的最后，是项羽在垓下自刎，仍旧是那把太阿……
　　在他最后的目光，虞姬仍旧是当年惊鸿一瞥的佳人，着一袭红衣，舞尽天下风华。
　　灯光在林忆旋转的舞姿和顾白半跪的身躯缓缓熄灭……
　　寂静了良久之后，全场不约而同的起立，随后是再次经久不息的掌声。
　　细看下去，有许多人已经红了眼眶。
　　看过太多版本的霸王别姬，有过诸多不同的动容感动，可此刻，没有人会否认，他们是虞姬项羽，因为不只是入戏，其更加是动情。
　　从舞台下来，到回到更衣室的一路，但凡见到林忆顾白的两个人都会和他们道喜，庆祝演出成功。
　　一次，出现这种场景是什么时候?快十年了吧，那天，她也是刚刚完成最完美的一场谢幕，随后，噩梦发生，她才知道，那是对她一生所爱的事业的最终谢幕。
　　会场二楼的一间办公室里，也有一片大屏幕，方才还在实时转播着舞台的一切，随着一曲霸王别姬的落幕，大屏幕已然转为灰暗。

　　方盛泽靠在窗口，从百叶窗的缝隙里看着楼下。
　　林忆回到更衣室的短短几步路，他看了许久。
　　手的烟不知不觉烧到了头，火星灼在肌肤的痛感让方盛泽回了神。
　　一个楼，一个楼下，却要这样莫名的相见，何苦，可笑。

　　林忆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方盛泽想象地还要快。
　　“演出结束了？”
　　方盛泽明知故问道。
　　“结束了，演出很完美，我给你发了梓曦录的视频。”
　　“累了吧，早点回家吧，我明天下午的飞机到北京。”

　　“明天下午？不是应该……下周么？”
　　林忆觉着舌头突然僵硬起来，她想他，可是，她不能想他回来。
　　方盛泽回来，她再难走了。
　　本来算得好好的时间，送走他，送走自己，可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方盛泽打乱，林忆心里忐忑，这只是巧合吧，她安慰自己。
　　可是，她心里怎么想的，除了那些不得已的因由，她的心又是如何取舍这番去留的，她自己也不甚清楚，也从未真正想过要考虑清楚。
　　“听去，我回去，阿忆不喜欢……”
　　“没有……怎么会呢。”
　　“那，老婆……会去接我的吧。”
　　“方盛泽，我明天……”
　　方盛泽厌恶她为了离开而绸缪的一个个谎言，他打断了林忆的话，用一种近似叹息的疲惫语气。

　　“阿忆，不要生我的气啊，我真的好累，我想喝你煮的粥，明天做给我吃，好不好。”
　　林忆有再多退路，都挡不住方盛泽的一句轻言软语似的祈求。
　　犹豫着，她还是答应了，她说：“好，明天，我等你回来，我做给你吃。”
　　方盛泽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可她这样说，他这样相信着。

　　挂了电话，唐迟推门进了来。
　　“一切都安排好了吗？”
　　“是的，都安排妥当了，但叶公子那里……”
　　“他那里交给我。”

　　“是，老板，我先送你回酒店休息吧。”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你把阿忆送回去。”
　　“去吧。”
　　唐迟也是曾经跟着方盛泽筚路蓝缕一路走来的心腹，后来被派遣到北京替他掌握这一片市场。
　　他跟着方盛泽，少说也有五年了，除了下级之间的关系，唐迟、方盛泽、单冰之间的兄弟情分更是甚于方盛仪之流与方盛泽的骨肉亲情，五年里，他从未见过方盛泽又这样落寞伤神的模样，让他自己回去，唐迟太不放心。
　　不过唐迟也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对于方盛泽心的苦痛难挨，除了林忆，别无他法，所以他也只好遵从老板的命令，照顾好罪魁祸首兼救命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