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锦一直默默听老妈说话，陪着老妈流泪，这时忽然问：“妈，您给买的茶叶是礼品盒包装的铁观音吗，老姨的装老衣服是宝蓝色缎子面的吧，前襟还绣着牡丹花？”

　　老妈在那边声音发抖得快不成句了：“小锦，你，怎么知道的？”
　　孟锦泪流满面的说：“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老姨真来咱家串亲戚了。”
　　老妈喟然长叹说：“血浓于水就是这样啊，你老姨生前就喜欢你，你也喜欢老姨，这都是有感应的事啊。当年你姥姥偏心眼，最疼你老姨，你姥姥走的那会儿，你老姨正准备高考，我们怕耽误她成绩，没敢告诉，心想过了这阵子再说，结果到了安葬那天，你老姨忽然从住宿的学校回来了，说梦见你姥姥说想她想得不行，叫她赶紧回家。唉，我们都给你老姨埋怨够呛。不过没啥遗憾啦，到底算最后一面都见上了。”

　　孟锦喃喃地说：“这是梦吗，这是梦吗，怎么这么的真实啊。”
　　老妈没听清孟锦说什么，接着说：“我还得住几天。你姨夫连墓地都选好了，是大号的，将来准备夫妻合着的。我回来也得跟你爸商量，这事情不能忌讳，早安排下省得将来手忙脚乱。”

　　孟锦不愿此时听老妈豁达的讲生死之事，就说：“妈，那您多注意身体，替我们劝劝姨夫，办完了事情跟您一起来咱家散散心吧。我忙去了。”
　　收了电话线，孟锦有了从没有过的心慌。她想，我不是要犯心脏病吧，真的难受啊，不至于吧，我才三十多岁啊，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我还没写我的长篇大作呢。孟锦使劲捂住胸口，还是难受得厉害。她接了杯热水，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这时候，婆婆住的屋门吱扭一声拉开了。孟锦抬眼一看，杯子一下摔倒了地上。
　　日期：2017-06-10 18:19:12
　　（16）
　　婆婆纸片般轻飘飘地出来了，身边跟着孟锦昨晚见过的大卷披肩发的年轻女子。客厅里洒满阳光，婆婆和那女子却没投下半个身影。
　　孟锦早就不是无神论者，瞬间仿佛全明白了。看了眼艳阳高照的窗外，她将所有恐惧暂时压住，努力镇静着不发出颤音问：“您不是我婆婆吧，您是哪位？您身边的那位又是谁？为什么来我家？”
　　婆婆纸片样的身子筛糠般抖个不停，使劲张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那年轻女子扶住婆婆，对孟锦说：“我们就是你们人类经常说到的鬼，只不过你婆婆是新鬼，犹如人类的婴儿，没有丝毫的能力，甚至连过来看你们一眼的能力都没有。我怜悯她的慈母心，所以来帮助她的。”

　　孟锦说：“那我凌晨看到的是真的，不是在做梦了。”
　　那女子说：“是的呀，你老姨真的过来了。她不同于你婆婆，本来就慧根颇深，后来遇上缘分皈依了，边工作边修行，从没间断过持咒诵经，所以刚做新鬼，就可以瞬息风行上千里来看你。我虽是做了很多年的鬼，功力都比不上她，她若真的撵我们，我们立刻都得走。不过，她禁不住你婆婆苦苦哀求，答应给时间让我们做个告别。”
　　孟锦说：“那你来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那女子说：“那天，你婆婆起得很早，高高兴兴的将家里收拾干净，托付给邻居。你婆婆把要带上的土鸡和柴鸡蛋都捆好，就去山里打算给你们采点新鲜的蘑菇。去你家的长途汽车要中午才会路过你婆家的村口，你婆婆就想到拎上土鸡和柴鸡蛋，采好蘑菇，正好从另一条就近的山路去村口了。你婆婆很快到了山里，零散的几种蘑菇她都没看上眼，她一心要找最好的那种，每年到这季节才会现身几天。炖菜时候放上两个，汤味儿都十分鲜浓。在一面大的阴坡下，你婆婆终于看见了她向往的蘑菇，老人家不顾年老体弱，快速地顺着阴坡往下走，不小心半道上滑个跟头，头撞到了一块石头，老人家很快就魂魄出窍了，可她并不晓得自己死去了，使劲去摘近在咫尺的蘑菇，却怎么也摘不下来。”

　　孟锦看看婆婆，一下子流下泪来：“你当时就在旁边吧？”

　　那女子说：“是的呀，我忍不住出来说，你已经死了。她开始嚎啕大哭，我怎么这就死了，我还得给儿子媳妇炖汤菜呢。我很久没看见我儿子啦！我想我儿子啊，我马上就能见我儿子啦，我还想抱抱孙子呢。”
　　孟锦的好奇心令她不那么害怕了，说：“然后你就带我婆婆过来的吗？这几天是我婆婆还是你在跟我们相处呢？你是什么来历啊？”
　　那女子微低下头，羞涩着说：“大部分时间是我，只有问你老家的事情，才由你婆婆将意念传达给我，我再转达。我没有过附体的经验，控制得不好，刚来那天，做西餐时，我就已经让你起疑了吧，不过那是我故意的。跟着你家先生去买菜，刚走到农贸市场，你婆婆听到你先生说城里菜市场的东西比乡下集市不知道丰富多少倍，你婆婆很想与你好好相处下去，就强烈的要晓得你的喜好，再决定买些什么。我领会到了她的想法，刚想问你先生，谁知竟能在一片嘈杂里立刻听见你打电话的声音，我没有用什么功力，可能你婆婆强烈想了解你的意念，把信息传递了过来吧，我不是有意为之，偷听别人私下谈话，很不礼貌。但这让我想要表现一下，来转变你对婆婆低看的态度。”

　　孟锦回想起那天自己的刻薄尖酸，脸庞扫了胭脂一样发红，不好意思的喃喃道：“对不起，我没想到。婆婆是这样的来了。”

　　那女子继续说：“你婆婆还没练会最基本的让人类听见声音和用意念走路什么的。但是什么都阻止不了老人家的慈母心，我晓得的。因为我也是人家的女儿，也做过母亲。我曾经生活的非常幸福。自幼被父母宠爱，锦衣玉食，长大后，又到北平嫁给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婚后不久，我就生下一对龙凤胎，婆婆和丈夫都不晓得怎么疼爱我。婆婆怕我在北平时间长了想家，家里的保姆厨娘都换成苏州的，让我能吃到地道的家乡菜，听到原味的乡音。我先生怕我在家闷坏了，工作闲暇时，就会带我去白相，我最爱去六国饭店吃西餐，也喜欢上了吃炭火铜锅涮羊肉，挂炉烤鸭，还着实迷上一阵子文明戏呢。可惜的呀，后来日本人占了城。我先生曾去日本留学，我们尽最大努力低调的生活着，可还是有人找上门来，请我先生去新政权任职，这不是要当汉奸的呀。我们一家人商量决定先丢下北平的大宅子，只带着细软出去躲躲风头。先生用十几根大黄鱼疏通了门路，为了不引人注目，我先坐了一辆人力车出城，婆婆带着我的一对儿女另坐一辆，我先生假装去公司，趁着没人注意再逃出城，等我们都聚合后，会有朋友用汽车接应直接去飞机场。哪知道拉我的那个人力车夫，看见外面兵荒马乱，我是个单身女人又年轻貌美，就起了歪心邪意。他拉着我走的根本不是要接应我的那条路。等我发觉的时候，根本就不晓得是在哪里的呀，我把身边藏着的珠宝首饰全给了他，他还不甘心，非要强迫我跟了他。我只好假意哄骗他，说我就是想找个男人躲开乱世，好好生活的呀，怎么也得到个小旅店，不能在荒郊野外。也不知道他拉着我走了多久，我心急如焚的呀，我想我的孩子和先生，我终于想出个办法。我说要小解，趁他弯腰放下车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用高跟鞋使劲敲他的脑壳，他一下就晕了，我疯了一样使劲跑，天已经完全黑了，半点星光都没有。我跌跌撞撞地跑着跑着不晓得去了哪里，我从没经历过这样的黑暗，谁晓得这竟是我在人世间的最后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