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刚才跟那年轻将军对视了一眼,他可不像那些平日跋扈惯了的公子哥儿们,被骠骑将军目光凛冽地一扫,都怯生生地低下头,像是见不得人的小媳妇儿,他死死地盯着那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英俊少年,总觉得与自己轮廓有几分相似,甚至除了长年征战沙场晒成的古铜色肌肤与自己白皙的肤质略有不同,其他的倒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剑眉星眸、挺鼻薄唇,嘴角微微上翘,流露出一副睥睨天下的神气。
霍光长袖一甩,径自朝家门走去,人群中很自然的让过一条足够他躺着过去的通道。此时的霍光哪里知道,这条通道,竟然让他一辈子横行无忌,荣华尽显。
这一年,是汉武皇帝元狩二年,公元纪年前121年,汉匈第二次河西之战的前夕,距离第一次河西之战不过两个月。
这一年,霍光十四岁。
霍光尽量让自己显得不卑不亢,他可不想让人家说他在天子最得意的将军面前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小丫鬟拨开人群看见她家公子的时候,公子已经款步走到了大门口,这时候,不知哪个缺德的好像从后面推了她一把,不对,是狠狠地踹了一下她的翘臀,一下就把她从人群中凸显了出来,当然,似乎并没有人注意这边发生的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霍光和那个骑在高昂着头的烈马上、胳膊拄在马颈上的将军身上。
霍光终于走到了那个孤傲的年轻将领面前,应该是没有多远的路,但他觉得走了很久,他一直在思索应该怎么跟这个少年成名的将军——他不过是比我更有运气罢了——打个招呼,是说句你好,认识你很高兴还是索性问问他此来何为。
霍去病倒是对这个离他越来越近的年轻人没什么兴趣,刚才这小子跟自己对视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的不屈也没有让他对这孩童高看一眼,初生牛犊不怕虎罢了,不过是个英俊轻狂的后生,除了长得和自己有几分相像,实在找不出能让他高看一眼之处。等一会儿,天底下姓霍的肯定不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吧,这小子怎么长得跟自己这么像?我操,他难道也是霍仲孺的儿子,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若真如此,一会儿定要把那斥候宰了,如此简单的情报打听得却疏漏至此,两军交战若是有如此重大的信息纰漏并不危言耸听地说,甚至会影响战局走向。
霍仲孺这名字其实并不值几个钱,除了长得不错,有点儿文化,在长安当过几年官差,实在是提炼不出来别的精华。可问题是,二十二岁的骠骑将军远征河西之前特意来平阳,就是为了看他一眼,看一看自己的亲爹究竟什么模样,也算大战在即给自己个心安。他的母亲卫少儿和霍仲孺那老东西的感情实在是狗血,从床笫之欢的亲密到之后老东西辞官而去,两人老死不相往来,即便是卫家因为卫子夫被策立为皇后,生了皇长子,后来被册立为太子,皇后的弟弟卫青当了大将军,也没见得霍仲孺跟什么人提过他年轻时候跟皇后的姐姐卫少儿有过那么一段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生了娃的爱情故事,以至于霍去病出征前追问自己的母亲才彻底知道自己的身世,至于霍光,他可不知道他爹曾有这么风光的一段经历。
“干什么的!”霍去病的一个扈卫执剑喝问,这一嗓子可谓石破天惊,给霍光吓了一跳,敢情打仗也得靠吵吵,他爹总跟他说,会叫的狗不咬人,这狗腿子是真不咬,一嗓子吼完、眼睛一瞪下一个动作只怕就要杀人了。活了十四年,哪受过这样的惊吓,别说平阳县,就是在整个河东郡里,因为他爹曾经在长安的平阳侯府中当过几年刀笔小吏,都对他霍家礼让几分,再加上他自己生性仗义,在县里人缘一直不错,什么时候也没见别人和他这样说话,即便是在县衙,哪条看门狗跟他乱吠,仗着跟县令千金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关系,他也敢朝那厮几个巴掌扇下去,可这时候,面对大汉朝的王牌部队,他只能忍气吞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听说他们汉军里有个飞将军李广,睚眦必报,自己也不是什么君子,这一嗓子早晚得朝他吼回来。
“我回家!”那边心里合计有朝一日吼回来,这边嗓门儿就没控制住,真的就一嗓子嗷嗷了出来。骠骑将军的侍卫没想到在这小地方也敢有人朝他喊叫,着实一愣,脸憋得通红,听着同行几人中轻声地讪笑,反手就要拔剑。
霍去病嘴角一扬,按住了侍卫待要抽出长剑的手,“这是你家?”
霍光迎着少年将军冷峻的目光,恶狠狠地嗯了一声,“这么多兵把我家围了,都不知道这个家的主人是谁吗?”
“只知霍仲孺,不知竖子。”霍去病已经确定这个孩子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看他愣头青的模样,越看越是喜欢——这就是血亲的力量了,“竖子知我?”
霍光自己也是个骄傲的人,当有人比他更骄傲,心里就很是不高兴,这就像两个同样爱好吹牛逼的人凑到一起,若是不分个高下,那必会觉得遗憾,可若真的分了高下,又难免大打出手。
霍光用沉默回应骠骑将军轻佻的挑衅。
“将军,霍老先生回来了。”侍卫在旁边轻声提醒道。霍光也把目光投向了一路小跑赶回来的霍仲孺,后面跟着同样惊慌失措却又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样子的县令,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父亲有点儿可怜,一天之内,先是叫县里的父母官逼亲,然后家又被当朝最炙手可热的将军光顾一番,也得亏是在长安见过世面的人,要不心脏早就吓停了。霍仲孺狠狠地剜了霍光一眼,向骠骑将军拜谒道“老臣不知将军驾临寒舍,未曾远迎,令将军久等,实乃不赦之罪。”
年轻的骠骑将军这时有些激动,骨肉至亲,血脉传承,即便是生下来就不曾见过生父,但此时此地也有说不出的亲切。“去病不早自知为大人遗体也。”霍将军跪拜时已是泪流满面,属下何曾见过骁勇善战的骠骑将军掉过眼泪,一时间竟都手足无措,甚至没有人递一张巾帕。霍仲孺扶服叩头,显然也是被搞得不知所措,只道“老朽能有将军这样的儿子,实在是天意。”
两人相扶而起,这时候,县令忙来拜谒,“下官不知霍将军途经此地,未曾设宴款待,刚刚已吩咐下去,特烧制了几道将军喜爱的小菜,还望将军赏脸。”霍去病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他喜欢什么菜在大汉朝官场并不是什么秘密,听县令陪笑着老脸继续道,“今日头午,我刚与令尊结为儿女亲戚,到时候还望将军赏脸来喝一杯喜酒。”
霍去病拉过霍光的手,“你可喜欢他家的女儿啊?”霍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可就这一犹疑,“喜欢如何,不喜欢如何,大丈夫立业成家,不破匈奴,何来家事!况且,以你小小县令的千金,又如何配得上本将军的弟弟。这门亲事算不得数!”
霍光高兴得差点儿没跳起来,虽然觉得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大官哥哥有些武断和霸道,可是一句话就把自己从昨天到现在的烦恼给解决了,当然乐不可支。当官真他妈好,在这么多人面前把一县之长的脸面扇得如此响亮,县令都不敢面露一丝不悦,反而边擦拭自己额头的汗滴边尴尬陪笑道,一日亲家也是亲家,以将军之名,小女与子孟着实高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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