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我凝视着你,而你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脑子僵掉了,只恍惚承认他今天果然穿着白衬衫,那么那个女孩子是谁,她从来没见过,是新来的吗,如果是新来的,为什么宁袭会等她?她张着口,除了喉咙里呼呼的气音,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她是可怜的偷窥者,在过去两年每一天一天两次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来到这间教室门外,并不每次这么幸运都能看见宁袭,大多数情况下,在她逆流而行只来得及重温一次他的背影或背椅。
白朱觉得手也有些抖,右手又颤抖着握紧了胸前的左手,两只手交替地紧紧抱在一起,像在雪地里一身粗布衣服冻僵了的士兵。她缓慢地扭动脖子,一寸寸扫过教室,没有多余的人,那的确是宁袭的座位,女孩就坐在他旁边,他们成为了同桌?那他是因为等那个女孩,所以走得这么迟吗?
她身上突然多了许多洞,风从嘴巴里灌进去,从洞里跑出来,她周身都冷,却找不到洞口所在,她急得红了眼。怎么办,怎么办,明明……他前不久才告诉她他们是朋友,明明……她已经决定完成母亲的心愿后就跟他表白,不管是好与坏的结果她都接受。为什么不等等我,不给我……一个机会。
还是,我从没有得到,就没有已失去?
白朱看着宁袭嘴唇几动,说了什么,然后女孩背上书包站了起来,宁袭摸了摸女孩的头,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比如躲起来,再不走就要被发现了,这么狼狈,还有不堪的心思,藏起来啊!可她挪不动脚步,她眼中的宁袭的笑容越来越清晰,她见过几次宁袭的笑,演戏剧时的大笑,打趣自己时的调笑,领竞赛国奖的淡笑,可没有哪一次笑得这样纯粹,像一块干净透明的玻璃,在阳光下毫无保留地剔透着。
白朱一直知道宁袭的五官生得好,甚至比很多女孩来得精致。美人不是母胎生,应是桃花树养成。可印象中宁袭总是刻意掩藏起这份美,他只着淡色衣裳,除表演要求外表情都寡淡。他的美不是他的武器,自动收剑入鞘,可杀伤力还是极强,她就是那个被剑气封喉的可怜鬼。
白朱终于说服了自己,看到那样的宁袭,她怎么能不死心,她连退几步,摸索着墙壁冷硬的瓷砖,转弯,退到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里。她对四楼的地形谙熟于心。
她在仓皇中听见宁袭叫那个女孩子的名字,声音清冽干净,她以前觉得宁袭笑起来像雪地里偷偷露出的红梅一角,半遮半掩的绯艳,可那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梅花就落满了南山。
她听见他叫她,又轻又缓,像一朵梅花盛开到极致,灿烂到极致,又皈依到极致。她总以为梅花冷傲,必不会为任何人开放的,只有南山的雪才留得住他。
他叫她——白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那么澄澈的名字,她一念起,想给她取名字的那个人一定很爱她,因为每一个人叫她名字的时候,想起这句古老的诗,都情不自禁地温柔下来。每念一次她的名字,这个世界上就多了一个爱她的人吧。
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和鼻子封闭起来,脑袋成了一个铜墙铁壁的密室,里面只有一个人,发出了一次声音,是叫的别人的名字,以致于经年累月她都能回忆起句读的频率。他一遍遍地在她脑中叫她,她的心就一寸寸地燃成灰烬。
日期:2017-02-05 13:06
第二十四章:我站在桥上看风景
文/回风舞
白朱一退再退,撞开了卫生间的门,上锁,深呼吸几次才渐渐平复刚刚那阵止不住的颤抖,她还是觉得冷,靠着门的被挺得笔直,像挂满了冰柱被拉直的雪地电线,如果此时有一滴泪落下,电线就会被扯断。
她睁大着眼,眼眶红红,就是不敢流泪。她一瞬间感到可笑,隔间四面密闭,隐约能听见嘈杂的下楼脚步声,像不像躲在套子里的人,从头到脚被包裹起来,懦弱地逃避现实。
白朱禁不住翻检起与宁袭交往的细节,其实也没什么可陈述,三言两语就可以概括——他一直走在前处,我只是踩着他影子默默流泪的人生过客。
人们常说:遇见最对的人。她初中闲暇时查阅字典,关于短语meet the right man的中文释义之一,是棋逢对手。她还清楚地记得她微睁着瞳孔,惊讶于中文成语古老而美好的诗意,禁不住用手指细细摩擦着那几个小巧的铅字时走过的脉络,至今回想起仍然叫她眼眶酸涩。她想不出更有趣更恰如其分的翻译了,她理屈词穷。
那是白朱和宁袭频繁交手的第二年,她数学成绩发挥超常,在踏上小镇青石板的街道时,被迎面走来的老师赞许,她尤自状态外的不可思议,抬头是狭长缓慢的光线擦着烟灰色的瓦片轻轻走过。她有一瞬间明白过来,自己终于甩掉了千年老二的包袱,又顷刻间雀跃起来,他应该会记住我。那是个阳光特别柔和的下午,她不紧不慢,像胸有成竹上京赶考的古代秀才,来洛阳只为触碰心上人的倒影,生出神勇的自信,却在此刻被打回原形。
她哪是什么月中折桂的封侯相啊,只不过宰相门前投拜帖的的穷酸白丁,拿出手的是皱巴巴的情意。
白朱抚摸上左肩,那里突然因为遥远的记忆而长出了隐形的烙印,她那时穿驼色露肩棉布裙,一步步在石板上旋转得轻盈,老师欣喜的手似乎还搭在那个位置,这么多年不曾移动过,也不曾有过片刻人情的冷落,她始终滚烫的手。而她置身于生活的水深火热,也怪过一时心动,让她苦苦挣扎了好久。
这才有些明白,为什么吉赛尔得知伯爵已有未婚妻时,癫狂地大笑又大哭,拉过伯爵的手又决绝地推开,最后一胸口撞在刀刃上。
一个人爱什么,必然死于什么。
同样开学的日子,她爱美,又穿了裙子,可那时是夜风都不冷手的初秋,今日她竟为了这娇娇心思,违背了节气。白朱举着手指摸上干燥的眼窝,麻了起来,头脑立马清明,真厉害啊,自欺欺人的表演倒是从来没有认输过。她根本没有哭,而眼泪是不会骗人的,它是人类最丰盛的产物,它只盛开在大喜大悲的极致以后。
那么自私的我,从来没有为宁袭放弃过什么,努力过什么,甚至连一次告白都要瞻前顾后的我,也没有自己臆想得那么看重宁袭吧。他真无辜,在我的舞台剧里,被污蔑成一个毫不知情的辜负者。我连眼泪都不肯为他而流。
谁又有孔子朝闻道,夕死可以矣的大无畏呢?或许只是爱得不够吧……
白朱痛恨自己的软弱——带着镣铐的跳舞者,胸襟又不开阔,战战兢兢地走路,她脑中闪过母亲优美的脖颈与颧骨,突如其来地厌恶了芭蕾,可她又在一瞬间惊醒,不怪任何人事。芭蕾没有束缚住她的步子,母亲曾再三确定过我的意愿,是我不够磊落,不敢带着镣铐跳舞,在意锁链的声响,时时低头。
她迈开门,推开了脚步,打了张假条,写了回家的车,思路颠倒,语序混乱,一头扎进了舞蹈室。幸好母亲不在,不然凭借她此时的头脑和智力,一定对她微红的眼眶给不出合理的解释。她不得不承认,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白朱推开的是从小练芭蕾舞的教室,唯一想做的是安安静静地跳芭蕾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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