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是过去有差不多十多年的事了，也就是说从我跟李月在一起时算起，小月已经死了近十多年了。说实话我那时有些恨她。
　　“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腐朽。我对于这腐朽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
　　都说岁月的河流会一点点地冲平记忆的河床。可为什么小月总是要如此清晰地守在我的脑海中，就那么笑着望着我，一刻也不肯离去呢？
　　十多年来，她从来没有让我安生过，也从来没有让我忘记过她。每次想过她以后，都会令我好多天缓不过劲儿来，就是现在，我也是满眶的泪水。
　　小时候我家住在一个林场，虽然是山区但并不闭塞。在我刚认得些字时，大姐当上了林场的图书管理员，我就有条件把许多书籍搬回到家中，囫囵吞枣般的阅读起来。消化吸收得怎样先不用说，那时候的阅读，让我这辈子都受用不尽。
　　我最喜欢的是安徒生童话，特别喜欢书里面的插图，线条优美流畅，人物栩栩如生。我爱不释手，就也照葫芦画瓢，临摹了一张又一张。有一天我的一张画被我们家的邻居看到了，他拿着我的画来找我的父母，说要收我做徒弟。
　　我家邻居男主人姓刘，是从沈阳一个美术学院下放来我们所在林场的，犯的是什么错误我也不知道，反正那个年代就那么回事，一切都是狗操猪稀里糊涂。

　　日期：2017-01-01 22:33:51
　　姓刘的男人拿着我的画来找我的父母，嘴里不住地赞叹着：“这是你家伟强画的吗？这孩子有天赋，太有绘画的艺术天赋了！把他交给我吧，我收他做徒弟，不要钱，他肯定会在这方面有出息的。”
　　我那时还不懂得什么天赋不天赋的，只是觉得若能真的学好了绘画，然后想啥就能画出啥来，也是件不错的事。
　　我父母更是喜不自禁，特别是我的爸爸，他早就瞧着我不怎么顺眼，为长得细皮嫩肉的没有多少血性的儿子犯愁，能学点本领当然是好事了。
　　我就开始学习绘画。从练习素描学起。学着学着我就烦了，那可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啊！
　　先是练习拿笔画线涂面，练习鱼鳞纹。后来师傅每天会在一张桌子上摆上些瓶瓶罐罐，用一台灯照射出固定的光线，然后给我讲明五大调子视平线什么的，我就开始画，打轮廓、定最暗部、找物体间的相互影响，一次作业通常需要几个小时才能完成。
　　我才十来岁，哪受得了这么枯燥教条的日子啊！师傅十分的严厉，我父母又狠下心放手让他管教我，令我对他又敬又怕还有些恨。师母是小学老师，教我语文和算术，所以我每天都被师傅两口子牢牢地统治着。
　　最惨的一次还清晰记得。到晚间八点多了，师傅还不放我回家吃饭，非得让我把作业完成令他满意为止。那天是我第一次画三件物的组合，有一酒瓶子，一茶杯，还有一暖壶摆在了一起。
　　画了三遍，师傅还是不太满意，冷着脸训斥我：“你知道这一张图画纸多少钱吗？八分钱，能买一两猪肉了。瞧你画的这东西，能对得起这纸吗？我看你这脑子是进水了……”
　　我深低着头，觉得很委屈。更可气的是小月在一边还幸灾乐祸地嘻嘻笑个没完。
　　小月是师傅的女儿，大名叫刘月，比我小两岁，长得和商店里的洋娃娃一样。

　　自从我被她爸拉进师门以后，她就成了我的影子，整天跟在我的屁股后。
　　日期：2017-01-01 22:34:17
　　也难怪，除了我她也没什么玩伴，我也和她差不多，哥哥姐姐都不太愿意领我玩，而且还因为我霸占着父母的宠爱太多，都有些敌视我。我就只有和小月在一起同病相怜、互相作伴了。
　　我小时候坏着呢，属于那种蔫淘的孩子，老百姓话说叫嘎咕。

　　我不喜欢小月总跟在我屁股后，起码她不应该当着好多人的面还离我那么近。都有好多大人取笑我了，说我和小月是小两口，让我很难为情。
　　小月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该怎样还怎样。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嘴不欠，受到委屈决不会跑大人那儿去告状。当然了，这也是我经过多次对她连蒙带吓唬的结果。
　　受了师傅和师娘的委屈，我一般都会拿小月出气。比如被师傅训过的第二天，我就把小月带出离家老远老远的地方，学着师傅的腔调开始厉声训斥她：“站好了。你知道这图画纸多少钱一张吗？嗯？……不许笑，就你画的这破玩意儿，能对得起这纸吗？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呢？说，想什么呢？”
　　小月只顾嘻嘻地笑，一点也不严肃。我眼珠一转心生一计，又对小月说：“你好好给我想，不许回头呀，我去那边撒泡尿。”
　　说完我就走了，离小月很远后我就跑了起来，一口气跑回了家，按捺住内心的欢喜，想着小月一个人傻站在那里，后来一看我没影了她该是啥样的表情呢？
　　在家里吃完晚饭，我就又去师傅家去学画。一进门师娘就急声问我：“你把小月弄哪里去了，怎么这时候还不回家吃饭？”

　　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不由得发紧，掉头就往出跑，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我和小月玩的地方时，见小月还那么笔直地站在那里，连姿势都没变。
　　见了我她“哇”的一声哭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强哥，我，我实在想不出来我怎么对不起那些画纸呀，那，那不都是你用的吗？呜——”
　　小月就是这么实心眼。后来还有一次，我拿上画板把她领出家，让她站到烈日骄阳之下，说是要给她画一幅肖像。我自己却躲到树荫下，像模像样地拿铅笔一劲儿冲着她比量。那天可真热啊，晒得小月满脸通红汗水淋漓，我还一再要求她不许动，说我正在画她的鼻子正在画她的嘴呢。……
　　在小月活着时，我没有给她画过一张完整的肖像。

　　日期：2017-01-02 09:07:27
　　小月在我面前很听话，看上去老实巴交，实际上她的性格烈着呢。有一次，我和别的小朋友因为一点小事打了起来，小月哭喊着帮我，把那个比我还高的小男孩脸都抓破了，也让我对她不得不另眼相看。
　　小朋友们对我就更有些瞧不起了，老远见到我和小月在一起，他们就会嚷嚷着起哄：
　　一男一女笑嘻嘻，
　　手里拿个照相机。
　　三照两照没照好，
　　照成公鸡操母鸡。
　　再不就是：
　　开裆裤，
　　黑鼻涕儿，
　　小人不大想媳妇儿……
　　小月也不恼，好像说的不是她或是根本就不关她什么事儿。

　　有一天小月对我说：“强哥呀，别人都说我是你的媳妇，你说我现在到底是不是？”
　　我没想到小月会这么问我，吭哧了半天才说：“别人说是也不一定是的，咱俩又没结婚。”
　　小月来劲儿了，扑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说：“那还不好办，今天是星期天，强哥，咱俩今天就结婚吧。”
　　我们就这样从家里跑到河边。小月还特意又从家里偷出两个鸡蛋。小月总是这样，有什么好吃的总要惦记着我，就是有一把炒黄豆，她都会攥得湿乎乎的等机会给我，还总从家里偷偷带些土豆啦、黄豆呀、鸡蛋什么的，拿到外面我俩拢上火烧着吃。我劝阻她也不听，上了瘾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