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演出那天下午，我没课，躲在图书馆里。
　　程哥打电话给我，“戚慕，你会来么？”

　　我翻着手里的C++，问他，“我去做什么？”
　　程哥沉默了一下，语气里透露着说不出的伤感，“这是我最后一次站在这个舞台上了，你来，就当给我化妆吧。”
　　我直接拎着书包去了礼堂后场。
　　礼堂后场人满为患，每一年都是这样。我依次穿过穿着华丽的舞台装或者厚重的军大衣的他们，空气中飘荡着脂粉的香气，偶尔几个大一新生会和我喊“班长好”，我也不理，终于走到程哥面前。
　　日期：2017-02-28 15:02:00

　　“这是我最后一次站在这个舞台上。”程哥闭着眼睛，由着我在他脸上轻轻抹开粉底液。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学校的‘春晚’。”我用遮暇遮住了程哥的黑眼圈，用刷子一点一点晕开。
　　程哥睁眼，再闭眼，两行眼泪直直的滚下来。
　　我用手替他抹了一把，妆花了，我的眼睛也模糊了，“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主持么？”我知道我的声音一定有些哽咽了，我知道我周围有很多很多人，他们都在看着这一个学员一个干部的搭配，看着我们模糊的泪眼。藏在眼睛的感情，是无法掩饰的。
　　“有些东西，求不得。”程哥答非所问，但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求不得。
　　他的自尊心那么强，怎么可能同意被自己的老丈人随意调动。正如他所说，把这辈子的仕途都交给别人了。他也知道，爸爸并不是真心同意我和他在一起，更何况，军队人员调动哪有那么简单。
　　“长痛不如短痛。”我给程哥补着粉底，声音很小声，我怕我会禁不住嚎啕起来，“异地恋什么的，最折磨了。”
　　日期：2017-02-28 15:14:00

　　“以后的路，你要好好的。找个好人，平平安安的过这一辈子。”程哥睁开眼睛，苦笑，“我也要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二十六了。”
　　我为他补好粉底，打好修容。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说他是最后一次登上这个舞台，我走以后，他不会再主持，也不会再准备节目。可是我给他化完妆趁着他换衣服的时候落荒而逃，我不敢看他的主持、他的节目。我知道，这一切不再属于我。
　　我爱了他两年，他最终会是别人的丈夫。或许是命中注定，改不了的，而且，我和他都没有那个勇气去改命。

　　大四寒假再回家，家里人也大约猜到了我和程哥感情的告终。没有人问我，我也没有主动讲。
　　日期：2017-02-28 15:25:00
　　我正月初七就带上行李，去我的毕业实习。
　　我被分去某个基层支队实习，接待的战士说，“你们学校这次来了俩，一男一女。”
　　我随口一问男生叫什么，就听见了政爷的名字。
　　我脑海中飘过了一万只草泥马……
　　日期：2017-02-28 15:35:00
　　当天晚上，支队组织了一个小型见面会，大概就是个茶话会，大家认识一下，以后方便工作。支队长问了问我们的专业，就不由分说的让我去给机房的老班长帮忙。（我真的不会修电脑啊）政爷的专业是机要，但初来乍到也不会让他接触过多保密事项，支队长得知他在新疆特侦队待过，就让他跟着一起训练出任务了。
　　日期：2017-02-28 15:44:00
　　基层支队的氛围比学校要轻松许多，我每天待在机房没有事情做，就是看看书练练字。战士们上午操课下午多半是自由活动，政爷常来机房转悠，上上网，看个电影，遇到我打个招呼，话也不多说几句，仿佛，真的是点头之交。

　　正月十五那天，支队里一起包汤圆。我并不会包，从小也没见家里人包过，感觉很陌生。
　　“你不会？”政爷问我。
　　“我们家里没人会包这个的。”我直截了当。
　　日期：2017-02-28 19:58:00
　　政爷笨手笨脚的把一个团子在面板上滚来滚去，他眼睛看着手里的团子，不说话，也不看我。
　　我问他，“新疆还吃这个？”
　　“以前在单位，多多少少也包过几次。”政爷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以后如果有机会，会慢慢和你讲。”
　　我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三个字，“有机会”。

　　只怕是没机会了。
　　半年以后他回新疆，我回本省，一条线恰好是祖国最东和最西，两千多公里，还有什么机会。“毕竟在这里实习还是很闲的，”我只能这么说，“还得待上一个月。”
　　政爷也不包汤圆了，抬起头看着投影仪上央视的联欢晚会，一边战士端过来两碗煮好的汤圆，政爷把其中一碗端到我面前，“一个月恐怕讲不完。”
　　我不敢看他，说声谢谢，低头吃汤圆，却被烫到了嘴。

　　“小心点。”政爷给我递来纸巾。
　　日期：2017-02-28 20:15:00
　　我放下盛汤圆的碗，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瓜子糖果一类的东西，战士和干部欢聚一堂，说说笑笑。我剥开一粒糖，放到嘴里，侧开头，我旁边就是窗户。
　　窗外下雪了。

　　支队驻扎在城郊，一到晚上，格外漆黑与安静。屋里暖气蒸得我头脑发热，我拿起我搭在椅背上的军大衣，想要出去走走。
　　下着雪，却没有风。
　　我感受到雪花落在我脸上，然后融化。
　　“新疆冬天的雪很大，比这还大。”政爷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了过来，但似乎，他跟过来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我叹一口气，在空气里吐出白白的雾，“你很快就能回去了。”
　　“回去可能不是一件好事。”政爷走到我前面，依然背对着我，他从松树上拨下一捧雪，攥在手里，“你没经历过的，太多了。”

　　我听他讲过，K市是新疆暴恐分子最嚣张的区域之一，而他原来的单位，就在K市中最不安全的那个县。
　　日期：2017-02-28 20:25:00
　　“你杀过人么？”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
　　我以为政爷不会回答我，可是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政爷告诉我，“杀过”。
　　我走到政爷面前，转过身，面对着他，“几个？”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唇动了动，“两个”。
　　我再无话。
　　“我不杀他，他就杀我。”政爷拍掉了我肩头的落雪。那皑皑的白雪就那么飘在漆黑的夜空中，树都是白色的了。政爷的头发被雪染的斑白，他没穿军大衣，冬常服带着金线的肩章已经被雪掩盖。我的心头突然涌起一句诗，“霜雪落满头，也算是白首”。后来的六年，在新疆，在我家乡，让我记忆深刻的大雪纷飞的夜有很多，至少，我和政爷也有过白头。
　　日期：2017-02-28 20:33:00
　　那一夜我和他聊了很多。
　　大二刚开学，政爷去地方大学带新训。他是所有教官的总负责人，出风头很大，自然，还在象牙塔的女孩倾心也是情理之中。
　　政爷拒绝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死戚慕？”政爷的室友这么劝他。
　　在我和程哥的故事沸沸扬扬传遍整个学校的时候，政爷只是在暗中嘱咐胡峰要支持我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