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司令，请您上台讲话吧。”泽誓大学的校长今天也是一身正装，看样子总司令会来也是极大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好。”
　　熟悉的音调，像从天边传来一样。沐沉香低头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脚尖，一种清晰绵长的钝痛从左边胸腔顺着骨血一直蔓延游走到四肢百骸。
　　吸入鼻腔的空气好像一瞬间固态化了，从喉咙一直堵到了胃里。酸涩感在喉咙里翻搅，牵扯出清晰的刺痛，好像有针在缓缓刺破皮肤扎进肉里，最终贯穿整个咽喉。
　　原本以为的遗忘和漠然，其实都只是一个自我欺骗的面具而已。他的声音，出现，动作，那份无法磨灭血浓于水的亲情，就像牵丝木偶戏里的丝线一样，紧紧缠绕在自己的脖子和四肢上，最终汇聚到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
　　只要丝线一动，自己就得跟着动。
　　今天是阴天，有风，彻骨的冰凉。
　　自己的父亲在主席台上讲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将她扯回现实的，是尖利的哨声和被放大了数倍音量的运动员进行曲。
　　汇报表演，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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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30am
　　距离汇报表演结束已经两个小时，沐沉香动也不动的坐在还带着水汽的草丛里已经两个小时。

　　手心因为长时间的用力握拳而被指甲挖出深深的伤痕，尖锐的痛感顺着脉搏的频率一跃一跃的攀爬上手臂，直窜到心里去。
　　“沉香。”
　　她抬头，沉默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父亲。
　　“你长大了，也高了，变得好漂亮。”父亲弯腰想要摸摸沐沉香的头顶，却被她下意识地躲开了。
　　父亲的手悬在半空中，小心翼翼的掩饰好失落的表情:“都还没有祝贺你考上大学，还习惯吗？”
　　沐沉香点点头，半晌，她犹豫着开口:“我好像很久没有看到你了。”
　　“所以这次我特地过来了。”父亲坐到她身边，看着她，眼里完全没了训话时的威严，只有一个父亲看到久别重逢的女儿时的温柔:“我听陈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检查报告拿到了吗？”
　　“没有，下午去拿。”沐沉香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枕在手臂上盯着自己的影子。
　　“那我让老何一会儿送你们去。”老何是退伍军人，给父亲开了十几年车的专职司机，和他们家关系很好。
　　“嗯。”
　　长久的沉默。父女两人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样并排坐在一起，谁也没有再说话。
　　曾经流淌缠绕着的，辗转在无数个夜里的话，无数的责怪和哭诉，在穿越过这么长久而冰冷的时光后，全都冻结在了那些过去的时光里。

　　爸爸两个字在舌尖滚动旋转了好几次，最终还是被咽了下去，却又有不甘心的感觉藤蔓般的顺着血液爬了上来，长在心里。
　　“妈妈死的那一天，你为什么没有来。”沐沉香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一般。
　　“对不起。”沉默了一会儿，唯有沉重的叹息和道歉作为回应。
　　“我生日那天，你为什么没有来。”多少岁的生日了？好多了吧，都有点习惯了。

　　“对不起。”
　　“我们多久没有见面了？”沐沉香忽然直起身子看着他，眼睛里好像隔了一层雾一样，模糊不清，父亲的影像和周围的光影，全部在视线里扭曲成了乱七八糟的图画。
　　“六年了吧。”中间回家的次数一只手也能数清。
　　“不对。”沐沉香站起来看着他:“是六年九个月零二十天！”

　　仅剩的倔强让泪水在掉落下来之前，驱使着沐沉香头也不回的朝远处跑去。
　　会哭是好事呢。沐沉香没来由的想起了陈医生的话，会哭就说明，你还会感觉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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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学们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回家。过道处因为没有了各种颜色的水桶和拖鞋，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整个宿舍楼都沸腾了。

　　沐沉香坐在床上，轻轻踢着脚边沉重的背包，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写好请假条，我一会儿拿去给辅导员吧。”叶天涯从笔记本上撕了两页纸下来，笔尖缭绕间，一行行娟秀的字体出现在了纸张上。
　　“这张拿去给安森好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拉好背包的拉链:“我先去找安森，你在楼下等一会儿好吧？”
　　“拜托了。”沐沉香淡淡的回应道。
　　叶天涯走后不久，沐沉香才拖着沉重的行李一路挪到楼下，一个人都没有，这个时候大家都在食堂吃饭。
　　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沐沉香就地坐在沥青路面的石阶上，背后一片盛开的麦冬草。

　　头有点痛，思绪也很混乱。与父亲的不欢而散依旧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就像一张蜘蛛网一样粘稠又有韧性的错乱交织，连思考都有些发疼了。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沐沉香下意识地朝右手边的林荫道看去，没有人。
　　还以为是叶天涯和程安森。
　　“诶，这不是沐沉香吗？”转头，不知什么时候到的沧蓝教官正好奇的看着她。
　　“教官好。”沐沉香朝一同出现的雷伊和那个悄无声息的夜煞问好。
　　“我刚才在食堂没看到你，你没吃饭？”雷伊看了看她脚边的行李箱，似乎校车还没有那么早会来。
　　“没有。”沐沉香想了想，又补充道:“不饿。”

　　“我这里有饼干。”说着，一个小小的包装袋包裹着的饼干轻盈的落入沐沉香的手里。
　　饼干和糖什么的……他的口袋真的不是哆啦A梦的百宝袋吗……
　　“你在等人吗？校车还有十五分钟到。”雷伊在她第三次低头看表后好心的提醒道。
　　“嗯，我不坐校车。”话一出口沐沉香有点后悔，干嘛要跟他说这个。
　　“沉香——！”柔和清脆的女音带着因为疾跑的喘气声，沐沉香起身拉过行李箱，递过去一张纸巾。刚好辅导员下楼来，程安森将请假条给她签了字。
　　“你们要注意安全，有车来接你们吗？”辅导员一边签字一边问。
　　“有的。”沐沉香话音刚落，迷彩越野车一路开过来稳稳的停在了路面上。
　　“沉香，天涯，安森。先生让我送你们回去。”老何打开车门下车，帮他们拎起行李说道。
　　沐沉香看着空无一人的车子，失落像流水一样流淌至眼角又一一冻结。

　　“诶，这不是刚刚司令的车吗？你们是司令的孩子？！”辅导员看了那车老半天，转头惊讶的看着他们。
　　“我不是，我只是比较顺路。”叶天涯连连摇头。“我也不怎么算是。”程安森模糊不清的回答让三个教官都看向了他。
　　沐沉香一言不发的拉开车门准备坐进去，却被里面一束用纯白皱纹纸包裹着的小向日葵给吸引，停下动作不动了。
　　“她怎么了？”沧蓝嘟囔着侧着身子朝里看了看。

　　“沉香，回家了。”叶天涯拍拍她的肩膀。“嗯。”沐沉香弯腰坐进车里，将花束抱在怀里闻着那淡淡的露水气。
　　“再见了！”目光落在后视镜上，沐沉香看见沧蓝正开心的挥手示意。
　　再见？还会再见吗？
　　车子启动了，沐沉香看着那双总是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的碧色眸子慢慢消失，人影和道路也都在飞速的向后退，直至变成一个点，再寻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