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她说的一阵犯恶心，虽然我看小孩子不会像她那么感性，又是小水果啊又是棉花糖啊什么的形容，但是小孩子毕竟很活泼很可爱，这点基本的共识我还有。
　　“当时我想说不定是自己眼花了——毕竟我也知道，自己的视野和大家都有些不一样，看东西是异于常人的。又怕惊吓到其他孩子，所以我就单独问她。然后你猜那孩子怎么着？”
　　我摇摇头，猜不到。
　　“她对我说，这个苹果已经熟透了，就算看不出来，马上也会坏掉，这是自然的道理。苹果不烂掉，里面的苹果核怎么发芽呢？”
　　我愣了一下：“多大的孩子？”

　　“……七岁。”
　　白小姐说着，脸上的表情有些狂热的亮了起来：“你能想象我当时的震撼吗？把那幅画丢开一旁不算，我再仔细看这个孩子，很明显能看出她和同龄人的不同——或许身体还很幼小，但那种模样……就好像成熟的麦穗一样饱满，我意识到我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人。”
　　“一个艺术天才？”我兴奋的问，觉得自己有题材了。
　　“或许吧，但更重要的是，一个跟我一样的人，能理解我的人——”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噢……我之前好像忘了告诉你，我自己眼中的那个苹果，也和她看到的一样。”
　　日期：2016-12-19 22:28:00
　　四、
　　“从前只有自己是这样时，我尚且难以意识到眼中这神奇世界的意义，很多时候它甚至令我困扰——就像之前说的，我很容易触犯交通规则，而且经常在不经意间看到很多自己其实不感兴趣的东西。但在我以一个成人的角度去观察一个和我同样的孩子时，角度的变化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的谬误——我们天赋的灵感绝非一种困扰，它是缪斯赐予的礼物，这个世界在那孩子的眼中活色生香而与众不同。”

　　缪斯，艺术的女神，得到她的赐福是一件多么幸运的机遇。
　　我深深的感受到白小姐的惊喜，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仿佛从她目光中看到许许多多如水般流淌而出的温柔——这样的人选择了去当老师，教育小孩子，真的是太好了。
　　“然后呢？这明明是一件好事啊！”我问。
　　“好事？一开始我也这么认为，所以兴冲冲的和她的家长沟通，希望给孩子的天赋创造一个更加适合发展的环境——我想她可能会成为一位画家？或者作家？诗人？总之诸如此类，凡是需要浪漫的观察力和联想力来描摹世界与抒发感情的工作，她一定能做的比任何人都好。”白小姐问我：“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我点点头，发自真心的赞同。
　　“我很羡慕你，也很羡慕她。”

　　但随即，她的脸色黯淡了下来，蹙眉道：“可那孩子的父母，并不认同。他们是这个城市中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当听到我所告知的一切时，吓得连脸色都变了——你敢相信吗？还当着孩子的面，他们居然说她是‘怪物’！”
　　“我和他们据理力争，甚至拿自己当做例子……那个，你看我像怪物吗？”
　　“不像。”
　　废话。
　　“可他们觉得我是。红色的苹果怎么就可以不是红色的呢？他们的孩子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与众不同有什么好？能够考试必定考满分？参考答案不会给你家孩子单独出一份新标准，与唯一的正确不同，那难道就不是错误吗？”

　　白小姐问我：“如果换了是你，在那一瞬间，能如何反驳？”
　　这当然是要反驳的了，但我搜肠刮肚了半天，终于发现……能够反驳吗？
　　这是最现实最主流的价值，有那么一些人的确可以毫无顾忌的特立独行，但大多数普通人不行——那不是他们的错，想要在这个社会安稳成功的生活下去，他们不能反抗，只能适应。
　　因为他们是普通人。
　　而他们的孩子，才只有七岁，涉世未深，懵懵懂懂，却已不再普通。
　　我仍然认同白小姐的观点，这份天赋是恩赐，但也不得不承认，对那孩子而言，并不一定是场喜剧。
　　或许是已经从我的默然无语中意识到什么，白小姐笑了。

　　“……你也，无法反驳吧？”
　　“但我，不一样。”
　　五、
　　就在那天放学后，憋了一肚子气的白小姐，带着那孩子离开了学校。
　　没有告诉校方，当然也更没有告诉她的父母。

　　我不得不承认这行为欠缺考虑且不够成熟，却也不由得要为她的魄力击节赞赏。
　　“真这么做了啊？带着那孩子……走了？”
　　“是啊，气上头了嘛！现在想想，或许本来还有更好的方法吧，但我就是没法忍耐那种父母当着小孩子的面说人家是‘怪物’，太伤人了！那孩子才七岁呀！”
　　我看了看白小姐，她挂着故作轻松的笑容却不敢和我的目光对视，不用她说，我也知道她一定是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
　　不知她度过的是怎样的童年呢？
　　从她如今平平无奇的人生轨迹看来，恐怕……也说不上很幸福吧。
　　我不敢开口问她。
　　“总之，这不算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的犯罪，否则我也不可能只被判这么短的徒刑。刚刚离开城市就被发现了踪迹，我想带着那孩子去个遥远的城市，一是为了让他的父母着急着急，说不定也冷静一下，好好思考一下自己应有的态度。另外嘛……多少也有一点点私心啦。”
　　“私心？”我不解。
　　“你看，毕竟我们俩是这个世界上唯二的异类——我是说，与众不同的人，所以从上路开始，我就一直试着和那孩子沟通更多……嗯，一些可能还不太适合她的、精神上的东西，说实话也许有点儿吓到她了。不过我敢保证，我并无恶意——我只是在希望和她互相认同的过程中，操之过急了一点儿。”
　　白小姐如此说道。
　　从她诚恳的态度和模样看来，我觉得完全可以相信她——或许她是个时而冲动的、行为欠考虑的家伙，但要让我相信她会下手对一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孩子做些可怕乃至疯狂的事，真是怎么也没法让我相信。
　　“总之，最多也就算个未遂犯罪吧，被丨警丨察逮住的时候小家伙精神不太稳定，哭的厉害——毕竟她还太小了。但说白了并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虽然时间太短很遗憾，但我也没想过袭警啊拒捕啊什么的。”
　　白小姐收拾起心情：“后面的事情就没什么戏剧性了，很轻易就被捉住，我没什么反侦查经验，确实也是犯了罪。看到那对父母找回孩子后如释重负哭的稀里哗啦，大概他们确实还是爱自己的孩子的吧——只不过那种爱是否真的能给那孩子幸福的明天，我……哈，或许那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最终我被送到了这里，至少，可以让我冷静冷静。”
　　取材的截止时间要到了，但我觉得至少有些话，不和白小姐说不行。
　　“虽然从法律上来说你要接受惩罚，但在我看来，无论你是否做错了任何事，你并不是在关心自己不该关系的事情……我想，出狱最终完成学业后，你会成为一位伟大的老师，或许比我们至今所传颂的那些都更伟大。毕竟和那孩子一样，你也拥有缪斯的礼物，这个世界在你眼中，远比在我们眼中变幻多端色彩缤纷，远比我们眼中富有乐趣。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