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虹没说话,徐子文的姑姑过来扶她坐下,轻声嘱咐:“那女人就喜欢闹事,你越把她当回事,她闹得越厉害。咱只要不踩她,她觉得没趣也就走了。”
安汶当然不会走,她是来守灵的。被鲜花簇拥着的棺木里,躺着的是她的前夫,明天,他就会被塞进焚化炉,变成一盒子灰。在他化灰前,她必须见到一个完整的他,手脚齐全,脑袋还在脖子上的他。
她凑到跟前,要好好看看他。没人拦着。徐父和几个主事的长辈反应迅速,已开过临时会议,决定只有三个字,由她去。毕竟,这一回不比她当年大闹徐子文和程虹的婚礼。人都没了,她再作还有什么意思?
可能是因为僵硬,近180斤的徐子文看起来缩水了一个尺码。脸变得立体了些,被横肉盖过的鼻梁恢复了高挺的姿态。双眼紧闭,倒也安详。就像,就像是睡着了。
安汶伸出手去,越过那些鲜花,想摸一下他的脸。程虹突然过来,一把拉住安汶的手。
程虹什么也没说,她什么也不必说。对徐子文,她有完完全全的主权,她可以行使这样的主权,哪怕,他已经没了。安汶抬眼看了看程虹,也不说话。
刘易斯走了进来,他费解地打量着安汶。然后,大踏步过来,拉起安汶就往外走。安汶扭动着身体,反正怎么都不愿意离开。灵堂里一片寂静,本来在哭的几位,皆屏气凝神,没敢再出声。刘易斯拦腰抱住安汶,扛着她出了灵堂。
“你跑这来作个什么劲?”刘易斯确定锁好了车门,看着副驾驶座上的安汶。
“我乐意!”安汶一脸不耐烦。
“你参加明天的葬礼,我没意见。可是今天晚上……你这是打算给他守灵?”
“这么说,我做什么还要征求你的意见喽?”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兴趣知道你的意思!开车门,我要下车!”
“安汶,我希望你能明白,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那里面躺着的是我的前夫!”
“过不去了,是吗?”
安汶看着刘易斯:“这根本不是过不过得去的问题!这是过去的问题!你认识我的时候,就知道我的过去,在我的过去里,徐子文永远抹不掉。我从七岁就认识他,他是我的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大学同学,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初恋,我的前夫,我孩子的父亲!你他妈让我下车!听到没有!”
“要是我不呢?”
“分手。”
“分手?你居然说分手?你为了一个死人要和我分手?”
“你给我闭嘴!”安汶歇斯底里般嚎叫着。
“没弄错的话,当初是你要和他离婚的吧!哦,离婚是你提的,这会儿他死了,你跑这来要死要活地作,你总得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吧,还有程虹,她怎么想!”
“是,离婚确实是我提的,可谁跟你说的我提了离婚就代表我不爱他了!”
刘易斯傻眼了:“你说什么?”
安汶深呼吸着,似乎在强迫自己调整情绪:“对不起……”
刘易斯摇了摇头,一把抓住了安汶的手。她试图把手抽出来,却被他紧紧攥住。
“安汶你知道吗,我有段时间特别希望徐子文消失。”
“是我大闹他们婚礼那次?”
“不只那次……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他。”
“现在,他真的消失啦,你如愿了。”
“可是,我现在特别希望他还活着。如果他活着,我还能和他拼一拼,他这么一走,我就算是彻底输了。以后……你想起他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是追忆,追忆总是美好……”
“你要是觉得不公平,咱俩就分手。”
“你知道我不会和你分手。”
“那你就接受,接受这个现实。”
“我真的不懂你……”
“我也不懂我自己。”
“既然你是爱他的,心里有他,你当初干嘛要和他离婚?”
“因为……恋爱和婚姻是两码事。刘易斯,咱俩还是分了吧,我知道你想和我结婚,而我,我这辈子是不会再结婚的了。”
刘易斯一把抱住安汶:“不分!”
三线城市冇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高中毕业后,明杭一路向北,就读了北京一所大学,此后回乡的次数屈指可数。
一开始是真的忙,到了后来,是因为父母逼婚。他对那句“只要不逼我结婚,家乡就还是家乡”,可谓感同身受。配了尔康抓狂的表情发到朋友圈,却忘记刚学会玩微信的父亲是加过自己的。
父亲在底下洋洋洒洒评论了差不多500个字,博古观今,义正言辞,什么婚姻是社会稳定的基石,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明杭的视而不见,让本来岌岌可危的父子关系雪上加霜。
所以,这次回乡参加徐子文的葬礼,他并没有告诉父母。
来接机的是方致远。明杭拍拍方致远的肩,面对这个从高中时代就是挚友的男人,语言表达有时显得多余。方致远还是那么得体,利落的平头,黑框眼镜,白衬衫外面罩着灰色风衣。
“老陆、老巴,还有老毛呢?”明杭问道。
“他们都想来接你,但都有事,走不开。”
“有事?”
“老陆早就在殡仪馆了,负责迎送我们这些老同学。老巴呢,咳,怎么跟你说呢,他昨天刚离婚……”
“真离了?”
“净身出户,住的地方都没了,这会儿应该在中介那找房子吧。”
“够壮烈的。”
“至于老毛,他们两口子在上海,毕竟,上海的医疗条件比冇城好。其实早就该去了。只是他自己,抹不开面子。不过,他说今天一定会赶回来的。”
“其实有没有孩子,并不重要吧。”
“那是你的想法,别说孩子了,你连老婆都不想要。老毛是什么性格、老毛家里又是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啊。”
“不就是三代单传嘛。”
“四代。”
“管它几代。难道生孩子就是为了传宗接代?”
“在老毛家,就是这样。”
两人已走进停车场,方致远掏出车钥匙,不远处一辆奔驰的车灯亮了。
“换车了?”明杭问道。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老婆知道今天徐子文出殡,老同学们基本都会到……这车是她借的。这不是为了赶来接你吗,我只好先开过来了。哎,你小心着点,人家这是真皮座椅,别给人蹭坏了。”
“她考虑得还挺全面。”明杭早已一屁股坐进了副驾。
方致远的表情略有些尴尬,不太娴熟地发动了车子:“等会儿我得先回去一趟,换辆车,换我自己的,这辆……我不开。”
“为什么啊?”
“先不说外地回来的,就说说留在冇城的几个同学,我和他们平时虽然联系不多,但谁不是知根知底的啊。我不想闹笑话。”
“你就不怕周宁静也来参加葬礼,到时候穿帮……”
“她不会来的。”
“那可说不准。”
“她约了人去看学区房。”
“怎么,你家宝宝不是才3岁多一点?”
“你没成家,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不要歧视我们单身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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