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学里的女孩们(致敬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第9节

作者: 湘西经典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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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
  “是的。”
  “我可以像以前那样,写信给你吗?”片刻,我认真地问。
  张娣点头。
  我掏出预备好的一本通讯录和一支钢笔。张娣伏在一张车桌上,把地址,邮编,座机号码等都填上。字体娟秀。我确认一遍,揣进裤兜。

  “你可以给我回信吗?”我又问。
  张娣再次点头,说:“下去吧,火车好像在动了。”
  跳下火车时,我没能站稳,一个体态雍肿的大妈推着一台卖馒头的餐车正好经过,我不好意思立刻起身,索性坐在站台上,望着火车渐行渐远,直至变成一个小点从我的视野里完全消失。不久,同一方向驶来另一列火车,我恍惚觉得张娣乘坐的那辆火车又打倒回来了,拖着一声长长的汽笛声,在对面的一个月台边停下,旋即所有的车门都被打开,人们拎着大包和小包挤下火车,争先恐后的场面恍若世界末日前的一场骚乱。我凝望良久,确定人群中确实没有张娣以后,这才慵懒地爬起身,走到不远处的一个杂货铺前,要了一盒白沙香烟和一袋炸马铃薯片。炸马铃薯片有点发霉,苦苦的,我“呸”的一声,吐在地上,剩下的连同包装袋一起扔掉了。出口处的一个墙角里蹲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想必监视我很久了,捡起炸马铃薯片包装袋拔腿就跑,一边拼命地奔跑,一边不停地回头。我悲天悯人起来,想把身上的东西统统奉送,可是一眨眼的工夫,少年就不见了。

  这是发生在2001年秋天的事。
  日期:2016-07-24 11:09:56
  2001年秋至2002年夏,张娣来过长沙三次。我没有去株洲一次,有些事尚未水落石出之前,我没有理由找她。“理由”的用法可能不对,或许只是一种心情。
  电话也很少打。头一个月,我每个星期六的晚上十点准时打电话过去。可是把绞尽脑汁搜刮出来的几个话题说完,就没话了,两人时常陷入一种沉默时间达好几分钟的尴尬境地,而且多数情况都只是上次谈话内容的重复。于是我放弃打电话,改成像在中学的时候那样,一个星期给张娣写一封信。张娣在月底回信。起先,我心情失落,觉得“入不敷出”。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张娣绝口不提童年,只是不着边际地描述大学生活:没有事做的时候就钩毛线袜呀;打电话回家,得知爷爷和奶奶的身体都很健康呀;洗衣服的时候,把肥皂冲进厕所里了呀。此外,全以“祝:生活开心、学习进步”收尾。
  收到张娣的回信,我就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逐字逐句地阅读内容。读到心动处,呼吸信纸的香气。倘若里面的某个词有涂改过的痕迹,就做一个哲学家,苦苦思索它本来的意思。然后钻进一间没有熟人的公共教室,一边重读,一边写回信。一个星期后重温内容,回第二封。如此这般,熬到月末。
  我和张娣一样,只谈一些无需评论和解释的客观事实。诸如三餐吃的东西,作息时间表,同室者的绰号、个性、趣闻——内容详尽,以致信件经常超重,贴上双倍邮票才能寄出去。
  过程委实妙不可言。每每提笔,只要想到诉说的对象是张娣,我就文思泉涌。即便是在十三年过后的今天,我仍对当时的自己钦佩不已:别人都在肆意地挥霍青春,或者在学习上孜孜不倦,唯独我把自己关进一间小木屋,像一个呕心沥血的作家那样笔耕不辍。

  冬天,我在学校外面租了一间房子,没去外婆家,也没回瓦屋,不想搬家,再说收拾起来相当麻烦。寒假的第二天,张娣送来一打自己钩的毛线袜,四双给我,其他的打算分给家人,邀我和她一起回去,我说不想,她便乘坐当天的一辆卧铺汽车回家了。
  房子是机械制图老师介绍的,主人是附近一家小模具厂的经理,一家三口要回岳阳老家过年,有一个熟人的学生看家想必求之不得,连租金也不肯收。我过意不去,买了一条白烟香烟作为答谢。
  临行前,主人叮嘱:
  “电视机和电脑都要经常打开,不打开就不会通电,不通电就会长锈,长锈就报废了。”
  我连连点头。
  我花了一天的时间,采购大米、鸡蛋、土豆、酱板鸭、腊肉、方便面等不易变质的食品。由于住在五楼,又没有电梯,我懒得出门,整天关在房间里看电视,玩网络游戏,快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直至某一天的深夜,外面突然响起密集的炮竹声。我推开客厅里的一扇窗户,看见密密麻麻的流弹宛如一场倒行逆施的阵雨,倏然升空,“嘭——嚓”,绽开无数朵绚烂的烟花,照亮了我眼前的整片天空。烟花落寂后,我在满屋子里找吃的,可是找不到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于是第二天一早,骑着宗申,在寒风凛冽的街头东奔西窜。不光店铺全部关门大吉,连人影也难得觅见。无奈,绝食了四天。直到正月初五,才冲进恢复营业的一家川菜馆,狼吞虎咽了一顿。

  开学后,我给张娣写了一封长信。写租住的房子,观看的电视节目,沉迷网游以致忘记购物的糗事。接着,写大年夜的烟花,和饥肠辘辘时我所想起的一些往事:
  四年来,我的每个除夕之夜都是在长沙度过的。我珍惜这一年一度最喜庆的节日,总是怀揣一种愉悦的心情观赏烟花。然而这次是个例外。我恍惚觉得,你就站在我的身边,和我一起观赏烟花,我把手伸向你的肩,发现只是一个幻觉后,竟悲哀得不行。
  寒假回家没能送你,我很抱歉。我买了两罐非常可乐回到食堂,发现你的人影已经不见,没能追出校门,就看见你登上一辆公共汽车离开了。我有和你一起回家的愿望,“和你”,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可我是被爸爸赶出来的,没有脸回去。
  有些话说出来可能危言耸听。三年前的8月末,我离开家乡,乘坐的一辆卧铺汽车里满是汽油味儿和脚臭味儿,以致我很晕车,长达十二个钟头的时间里,一直在呕吐。一边呕吐,一边赌咒:就算是死在外面,也不会回去了。我饿得要命,渴得要命,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仿佛只要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来了。人在沙漠中求生大概也是这样一种感受吧?我想,没有食物和水,只有广袤无垠的沙丘和可以烤熟鸡蛋的阳光——这种感受本来已经忘记了,可是在今年正月,我又体验到了。我躺在租房客厅里的一张沙发上,盯着悬挂在天花板下面的一盏枝形灯,就“人为何非吃东西不可”这一伪命题浮想联翩。

  你不觉得,作为高级动物的人类很奇怪?原本美好的事物,在大脑里转了几圈过后,就变坏了。原本坏的,也有可能变得美好。比如,我在那两次其实都不算特别糟糕的情况下,同时想到了死。不就是死吗?我想,何足惧哉?而且随着思潮叠涌,掺和进来的美好成分也越来越多,还把你牵扯了进来。我想到:倘若有张娣相伴,自己躺在张娣的怀里安详地死去,或者共赴黄泉,岂不美哉?脑袋逐渐清醒后,才意识到自己是何等的愚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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