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外面传来零碎声音，一串轻盈愉快的脚步声传来，鹿玖连忙起身，看见卓文君笑吟吟地端着一食案的酒菜，招呼鹿玖：“今日我家郎君有客，姑子来得正好，与我闲趣些时候。看姑子一路风尘，睡得这样好，可是赶了很久的路？”
　　鹿玖瞧着她端着那点儿酒菜，里面竟然还有两条盐鱼。
　　盐鱼死不瞑目，黑黝黝的很没有卖相，但卓文君兜了一抔桂花撒了上去，黑压压的颜色里碎金点点，竟然有了点乌金华贵的意思，可以入眼几分了。
　　“姑子看样子，也不像是寻常人家，可是有什么苦处？”卓文君以袖掩口，开门见山地问。
　　鹿玖也没有隐瞒，但她说到底，毕竟不是凡人，千言万语，也只是化作说了一句简单的实话来：“从前也是富贵过，只是家中生变，父兄入狱，只把女眷给换了出来，流落至今，也只有我一个了。”
　　卓文君笑容顿了顿，倒是认真叹了一句：“比我还难。”但说完，她又笑了起来，“不过再难，也有过去的时候。我也是过惯富贵的，然眼下虽然贫质，却也过的踏实。”说着，她眉眼神秘，“我教姑子一个办法，保管姑子能重拾笑颜，那可真是很灵验的。”

　　鹿玖倒是有点好奇，难道卓文君还迷信什么法术不成？
　　卓文君抿嘴一笑：“只要你在各处各地，多用花卉，敬花神，就会好的。”
　　鹿玖想想卓文君这里，处处可见养得很好的花卉，笑着点头。
　　这种朴素的迷信，追根究底，大概是花朵带来审美的愉悦，引发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因为这种憧憬，所以古代闺阁女子多敬花神花仙，祈求自己如愿以偿——鹿玖在生活心理学上学过。
　　“若是这样，那我也多谢卓阿姊。”鹿玖用卓文君的酒借花献佛。
　　“一切都会好的。”卓文君的眉目里俱是笑意。

　　鹿玖不由得想起，此时此刻的卓文君，变卖车马，手头拮据，一心向着司马相如，两人同甘共苦，想必就算是日子磋磨，心里也是甜蜜的。
　　这种感觉鹿玖是没体会过，不过瞧着卓文君的笑颜，她也不愿意多想凤求凰后面的故事了。
　　于是鹿玖也笑了起来，夹了一点盐鱼来吃，呷一口酒，几斟之下，这种带着泥土气息的质朴之味，竟然也衬着月色吃出来几分推心置腹，从月色初现，吃到了月正当空。卓文君有些微醺地回了自己的屋子，留下鹿玖望着月色怔忪。
　　日期：2017-01-02 21:03:00
　　这个世界玄幻了啊。
　　鹿玖望着窗外月色，几个时辰之前，她还卡在三国古墓的玉胎里，几个时辰之后，她就吃了卓文君亲手做的酒菜洗洗睡了。
　　卓文君啊！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那个卓文君啊。

　　鹿玖心潮略澎湃。
　　这个世界太玄幻了啊！
　　卓文君当面给自己讲了一遍当垆卖酒的文中古典。
　　就着酒菜，鹿玖和卓文君相谈甚欢，呼姊称妹，俨然一副金兰之相，三灌五灌的，就喝了两坛子那带着点儿果子香的酒去。
　　和卓文君啊！
　　著名的《凤求凰》，著名的当垆卖酒，著名的卓文君。
　　便是这样好爽热情，好客善良，能在艰难日子里，把生活的零碎，也打点出几分香甜的灵慧女子。
　　这样在劣酒里放野果，在糙米里放栗子的女人，一定总能出磨难之中磨砺出珍宝来，也符合那个一纸诀别书，你若无情我便休的才女形象。
　　鹿玖一笑，觉得晚饭时候和卓文君这一番交谈，让本来有些悲哀迷茫的她，心情激荡，心头的郁结之气尽数散去，有一种柳暗花明之感。
　　是啊，就算是山穷水尽疑无路，也有船到桥头自然直。
　　一个时辰前，她成了卓文君嘴里的好女小妹，被卓文君抓着套了一个银镯子；一天之前，鹿玖还卡在三国古墓的玉胎之中琢磨着到底怎么出来；一日夜之前，她的母亲背叛家族，供出所有，用尽自己全身法力，逆行大术，将她从牢狱之中送走；一周之前，她的家族所有人悉数入狱，连给她打工的那些女仆都没放过；一个月之前，她听闻家里出事，父兄想要用她的婚姻去换个太平，她没说什么；一年之前，她还是三代唯一一个姑娘家，锦衣玉食，受尽宠爱……

　　说起来，鹿玖的经历，其实比起卓文君来，更加玄乎。
　　鹿玖是十分神异，能够穿越时间与空间的十二族之中，年族豪门纪家的独女。纪家人丁兴旺，奈何三代之中都没有女孩，所以当鹿玖出生以后，就被当成了全家上下的宝贝疙瘩，掌上明珠。

　　然而身居高位的纪家，因为野心过盛，做下滔天祸事，所有男子投入永世之狱，在时间的坟墓里渡过余生。剩下的一些女眷本来也想就这样抱团过下去，却不料被人落井下石，也大半投入牢狱，背负各种罪名。
　　本来鹿玖也是逃不过的，但鹿玖的母亲，供出许多秘密，换取了一丝空隙，用尽毕生法力，将鹿玖大多数的法术禁锢，逆天改命，送到了人间。
　　十二族对这件事情，保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鹿玖只要不回去十二族搅风搅雨，也不会有人再来为难。
　　只是父兄的确有罪，让鹿玖连复仇都没有立场，她也根本不想复仇——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然而话虽如此，终究还是心里头灰暗空落，后面的路要怎么走，以什么心情驱走，鹿玖都没有弄清楚。
　　想到这里，鹿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可想想卓文君那笑脸，转瞬之间，她又深吸一口气，提起神来。
　　卓文君一个普通的人类，为了爱情私奔，贫贱之中抛头露面当垆卖酒，尚且想着在劣酒里加些野果提提味道，在糙饭糟菜里添点儿栗子和两片肉脯，想方设法让日子尝起来美味一些。古时弱女子尚且如此，鹿玖作为昔日年族牡丹花，族里一学霸，又怎么能就这么自暴自弃呢？
　　自暴自弃的话，对得起倾尽所有的老妈嘛？
　　正是爱她之人，拼了命让她离开那些黑暗血污，她才要振作，努力好好生活，不然将来有一天驾鹤归西，九泉之下她对得起谁啊！
　　不过好好活下去，在汉代这种物资相对匮乏，女子地位也不足够高的时代，的确有一定难度。
　　卓文君仗着老爹卓王孙的名声，在临邛卖酒，估计不会有宵小赶来滋扰，换做自己，可就不好说了。

　　鹿玖把自己去过的时间地点都想了一遍，大致挑了一个还可去得的时间地点，一骨碌起身，有了决断，想看看卓文君这会儿歇下没有，若是没有，就干脆告别，她就奔赴全新人生去了。
　　就在她起来踌躇满志，活动筋骨的时候，细碎离奇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好像有人伏在屋顶上，小心翼翼地挪动着。
　　梁上君子？
　　总不可能是大半夜的，卓文君出来晾晒衣裤吧。

　　鹿玖握起自己的金鹿刀，想了想，把褡裢也绑好，贴着阴影出了屋子。
　　日期：2017-01-03 21:14:00
　　第三章 白首不相离，别把繁华捅破皮
　　外面院子里依旧码着些旧物，一条细窄长廊缀着两个院子，像是葫芦腰上系着的丝线。这种院子的格局虽然浪费空间，但是却很好地把外面酒垆的吵闹与自己居住的院子隔离开来。每当司马相如会友或者学问之时，不必受到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