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在舒展面前保持着权威,他数次成功打消了孩子流露出的烦燥、疑惑和困倦情绪,并使对方的一举一动落入了自己的规范之中。严苛的付出必然获得相应的回报,当舒展某一天感觉自己小腹发热时,陆平并不觉得惊奇,他明白这是持久打坐呈现的初步效果,他更深知这完全不等于舒展的心脏病有了治愈的希望。
如果说这周里还发生了点小波折,那就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陆平发觉舒展可能患有轻度妄想症。当时两个人和前几天一样在大排档吃米线,舒展正眉飞色舞地描述奥特曼大战怪兽的故事。他见陆平听得神色漠然,忽然问:“陆平,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怪兽吗?”
“不信。”
“真的有!”
“是么?”
“我亲眼见过的,不止一次!每次总在半夜出现,就在我房里!”
“怪兽长什么样子呢?”
“我在睡梦中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又醒不过来,只记得它的爪子特别硬特别冷,它总是抓住我的手,贴在我脸上吹气,还低声着念我的名字:‘舒展……舒展……’”念着念着,舒展被自己的话吓到似的打了个冷战。
“既然看不清楚,你怎么知道那是怪兽?”
“我感觉是,何况它还长着爪子。”
“我想这恐怕是梦里出现的幻觉。”
“不是作梦,是真的!怪兽真的出现过!”舒展脸涨得通红,生怕自己的话不被对方采信。
“你妈妈知道吗?”舒展的过激反应令陆平有些吃惊。他决定就这个话题再聊两句。
“我没跟她说过,说了她也不会信。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你们大人怎么说来着……唯物主义者。”
“怪兽出现时,你没发出响动被她听见过?”
“我可不会像女孩子那样没出息地尖叫。而且碰巧每次怪兽出现妈妈都刚好值班不回家。”
“明白了。”陆平严肃地推断说:“你妈妈加班,你一个人在家睡觉害怕,有时就会做怪兽的恶梦。”
“不对!怪兽是从去年开始出现的,之前从没发生过。”舒展用自己的逻辑否定陆平的推理。
“吃完了?那就回家。”陆平强行中止了这段关于“怪兽”的谈话。——去年开始的,之前从没发生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也许舒展正是去年迷上怪兽故事的,于是怪兽开始出现在梦中。小男孩是很容易把幻想、梦境和真相混淆的。如果这种幻觉潜藏着什么深层的心理含义,出于各方面考虑,他,陆平,都没有权力和必要就此再作深入探究。
何况,他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日期:2009-2-8 11:39:00
这天傍晚,舒畅把孩子接走没多久,又响起了敲门声,而且前后只敲了一次。埋在陆平脑神经里的报警器被拉响了,这反常的敲门声立刻令他联想起那位神秘的不速之客。
他蹑手蹑脚走到门前,站定后暗自吸了一口气,轻轻转动把手猛的把门拉开。
门外空空如也,白炽灯光射进黑隅隅的楼道里犹如石沉大海,依然照不见外面的景象。
陆平猛的发足疾奔,朝楼外一路追了出去。老街的人行道上几乎了无人迹,稀疏的路灯衬得四周越发幽暗苍凉。陆平返身回进公寓楼,细细搜索了一遍楼道转角处和每层楼梯,一直攀到楼顶也不曾见到有陌生人的形迹。
他突然想起自己没关屋门,就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大门还跟刚才一样敞开着,白炽灯的光线依旧惨淡地洒向楼道,但屋里方桌上却多了件东西。
那是个一尺半见方的单薄塑料袋。
看来被人盯上了!
陆平并没急于拆开塑料袋,他把房子内外重又搜了一遍,仍然不见任何异常,窗户也没有被撬的痕迹。来者一定是先用敲门声把他引到楼外,然后从楼梯暗处摸进屋里留下袋子,等他上楼搜查时才走正门大大方方离开的。
这人不但身手高强,而且算无遗策,真可以当得起“高手”两个字了。他和上次暗中搜查自己屋子的是同一个人吗?
陆平反手锁上门,疑惑地拿起桌上的塑料口袋轻轻捏了捏,里面装的东西像质地轻软。陆平脸上露出费解之色。他用剪刀小心翼翼地裁开袋口,提起袋子两个角一抖,里面滑出一件米白色的大号背心。这件背心质料有些特殊,一摸就能辨出其硬度厚度紧绷度都远超出了普通的衣料。
防弹衣!陆平的呼吸骤然停顿了。
不会错!单凭手感他就可以断定这是美国制造的芳香族聚酰胺纤维防弹衣。这种含聚乙稀纤维的无纺布是近年研制出的新品,其防弹强度是钢的11倍。
陆平面容严肃地脱掉汗衫,把高级防弹背心套上,贴身的感觉轻软舒适。据说,正是其重量轻、穿着柔软、防弹性能强等诸多优点使这款新型防弹衣迅速成为美国反恐特警们的新宠。
陆平左右转了转躯体,很满意无纺布的淡薄质料。穿上后除了穿着者自己心知肚明,外人根本看不出丝毫异常。
他脱下背心轻轻喘了口气,内心里暂时的亢奋也随之被无数此起彼伏的疑问所取代。不过,他很快意识到猜测神秘人留下防弹衣的用意完全是徒劳的。他想像着S市像个巨大幽深的黑洞正在把自己——一个贸然闯到洞口的外人——一点点往里吸。
但是没有必要恐惧,因为时间将把所有的谜团消解得一干二净。无论真相有多么可怕,时机一到就会呈现在他眼前。
日期:2009-2-10 20:41:00
第九章
看见火贵神色慌张地朝这边跑来,任军心里一沉。他果断地调转轮椅的方向朝自己家推去。
“小军,是不是又有人来讨债?”蜷缩在轮椅上的老太太敏感地察觉到路线的变化。
任军擦了把冷汗,脚下加快了步子,嘴上不忘应付说:“没事,妈!日头太烈,我怕把您熏给晒着。”
老太太担心地摇了摇头:“还瞒我!这两天出租车公司追得这么紧,你身上那个手机一天要响十几次呢!”
懊恼的情绪立时在任军的内心滋长起来:如果当初在手机里谈赔款事宜时说话声轻些,也许就能避免老母亲跟着一起提心吊胆了。
“任大叔!”身后传来火贵的喊声,终于被追上了。推着轮椅就算走得再快也快不过十几岁男孩的脚程。
“什么事?”身板结实的中年人停住步伐,转身闷声闷气地问,仿佛因为没能挣脱命运的魔爪而一脸沮丧。
“任大叔……”正当发育期的男孩累得不轻,他叉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村口来了个城里女人,正挨家挨户打听你呢。”
“城里女人?”任军尽量调节着脸上紧张的表情,不想让老母亲看出破绽,但攥住轮椅把柄的大手却不禁青筋暴露。
“嗯,年纪挺轻的,还长着一脑门子红头发。”火贵有些滑稽地比划了一下。
“知道了!”任军含糊地应了一声,继续推动轮椅在颠簸的石板路上前行,留下小火贵在原地呆呆挠着后脑勺。
“小军,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咱们任家的人可千万不能昧着良心办事。”老太太似乎看破了儿子的心事,“你不用担心我的病,我这把老骨头能活到六十岁就知足了。”
任军强迫自己压抑住泛起的心酸,他甚至不敢多看一眼母亲发黑的脸,因为那是严重尿毒症患者的病征。
母亲喘着气继续说:“小军,别躲人家了!马上去见那个要债的姑娘。男子汉要敢做敢当,何况你还当过兵。”
“妈,别说了!我明白。”任军咬紧牙关应承说。其实母亲对自己欠的债务根本没有概念。对方要价十万元,否则就上法庭。十万元!那是北甸村一名普通渔民辛苦一辈子才能攒够的数目。
把老太太送回自家院子的后房,任军在门前就着水盆用毛巾抹了把脸,又掸了掸旧军装上的尘土,才挺起胸膛向村口迎去。
北甸村是S市所辖的市郊沿海地区中最偏僻的一个村,共住有百来户人家,全是清一色渔民,过着鸡犬之声相闻的日子。此时,正有不少丨妇丨孺闻讯出来看热闹,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小火贵在远处挥手示意,任军很快从人群里找到了那个外来的女人。她身材不高,穿着粉红色的职业套装,挎着小巧别致的坤包,那丛蓬松的红头发在明媚阳光中显得招摇而轻浮。与此同时,陌生女人似乎也猜出了他的身份,立刻朝他的方向笔直走来。少见多怪的村民们带着疑惑、羡慕与鄙夷之色纷纷让开道路。
虽然脸上粉铺得很厚,但浓妆重彩并没能遮住年轻女人的天生丽质。她步态轻盈如流水,短裙下性感迷人的玉腿摇曳生姿。可惜任军无心欣赏,女人的目光始终锁定他的眼睛,这使他背后升起一股莫名的凉意。
“任军?”女人脆生生的声调尾部扬高,这是个疑问句。
“嗯,小姐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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