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詹恨声道：哼！你还知道痛啊？要别人怜香惜玉，自己先要把自己当人！你昨天明明是自己寻死，今天倒来当着我喊痛！难不成，你真的还知道痛！医生说，你的胃已经有很严重的溃疡，再这样冰水酒精空肚子灌，下回就是胃穿孔！你就作吧你！
　　弥裳垂下双睫，艰难地缩了缩身子，她仍然感到很冷。胃部以下似乎已经从她身上消失，口中不时有一股酸苦的味道泛上来，令她想吐。
　　可怜可怜我，老詹。我真的很累了。你可不可以，以后再给我个机会坦白从宽？！
　　老詹气极，又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宇文弥裳怜悯至极。昨晚光是洗胃就折腾了将近两个小时，她看着医生把大针头往弥裳身上捅的时候，简直感同身受。现在看到她醒过来，悬着的心才放下。马上那种心痛又变作了不依不饶，是啊！你以为你的身体只是你自己的啊？！
　　好像，之前一起“同室而眠”的日子，没有这么疼她！她整天一副得谁咬谁的样子，她还需要别人呵护啊？可是，不知怎么的，看到她在那儿无依无靠无知无觉可怜巴巴地躺着，整个就像个死人一样。老詹的心疼的啊！

　　这时候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姐们儿！
　　可是你看她你看她这个样子，她居然不想跟我说实话！
　　老詹把弥裳身上的被子捻在手指尖上，咿呀大叫着打着哆嗦掐。说，宇文弥裳，我掐死你掐死你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说闭，转头盯着窗户，眼泪又唰地来了。
　　弥裳知道老詹是担心自己。老詹从大学到研究生期间跟她一直是同学同宿舍！七年啊！男女之间的感情到了这个时候，恐怕是正“痒”呢！可是她与老詹，却是越来越亲。而她自己因为懒，自然照顾人家老詹的时候要比人家照顾自己的时候少得多。现在工作又三年了，三年间老詹公司无论有什么福利，一份给家里父母，剩下的每次都是跑来和弥裳“资源共享”。等到弥裳不好意思要请她上饭店小小饕餮一顿的时候，又往往被她抢着“买单”……而这次，这次恐怕又是把老詹折腾了够呛！否则她不会这个样子的。

　　弥裳把两个手从被子里探出来，在胸口那儿做叩头状。

　　“我给你磕头了！詹……姐——”弥裳没办法，只好试图借撒娇找台阶下了。可惜中气不足，话没说完，早已经气喘吁吁了。
　　老詹背对着她，听着她在那里又行故事撒赖放刁，气得咣地一跺脚，说，我算栽在你手里了！就是我上辈子欠你的，十年，我也还够了你了！
　　说着，咚咚地冲出门去。刚出门又掉头回来，抢过扔在床头柜上的弥裳手包，翻出钱包拽了几张票子。然后把包狠狠地向弥裳床上一摔，扭头就走。丢下一句：我不管你了！我要上班去了！
　　弥裳长叹一声，她还不知道老詹“营救”他的经过，但是看她似乎身无分文的样子，也就猜出了八九不离十。她想，为什么自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不停地给爱自己的那些人带来烦恼的人呢！
　　她暗暗发誓以后有机会一定好好地请老詹一顿，一定诚心诚意地向她赔礼认罪……
　　她慢慢地把眼阖上。身体的疲劳加上头脑昏沉，她迷迷糊糊地，在似睡非睡之间。
　　可是这个地方突然令她想起很久之前那次住院的事情。那次也是因为胃痛，那个时候她还不会喝酒，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那个人喝酒……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多好呵……
　　她的泪水，不知不觉又滑落下来。自己到底为什么呢？昨晚，在那个陌生的地方，如果不是想起他，如果不是以为是他，自己会醉么？自己何曾在任何场合有过大的失态？更不要说如此人事不知。
　　我为你喝的这些酒，你知道么？我为你有的这场醉，是你的安排么？如果是你，难道你会不现身，眼睁睁，看着我痛？
　　弥裳想，不会是他的。不会。她清楚地记得自己生病的时候，他脸上忧心的样子。那时候，那时候自己还只不过是个懵懂的孩童呢！
　　往事呵——逝者，何必如斯！
　　正在她朦胧恍惚似睡非睡的时候，房门轻轻地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短发齐眉的女子走了进来。她先看看弥裳的脸色，然后伸手试试她的体温，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手指冰凉女子，据说，没人疼。
　　她摇摇头，想，弥裳哎！我们几个这么疼你，看来也不能暖你的手，也不能解你的忧啊！

　　弥裳的手抖了一下。她睁开了眼睛。
　　她惊喜地哑声道：你怎么来了？老佟！
　　日期：2016-04-12 08:23
　　第二十二章 此情须问天 2
　　当然是老詹把老佟呼来的。因为老佟在国税局，凭着她家里的关系和她自己豪爽的性格。上上下下都很吃得开。再加上他们税务局的人，只要是自己想出来，就可以借口收税。公事私事，哪里像美国佬儿那样分得清楚啊！
　　弥裳看到老佟，眼睛里又可怜巴巴地盈了两泡泪。一是感动老佟大老远来看自己；更感动于老詹气呼呼地仿佛“绝情而去”，没想到早已经把自己交到了佟老大手里。
　　老佟赶紧哄她，不哭不哭！裳裳乖乖不哭！
　　她没有看到弥裳昨夜的惨状，老詹打电话只告诉她弥裳胃痛住院，所以她一来，以为弥裳只是个可怜的病人——并不知道她是滋事的元凶。只不过玩火没有经验，不留神烧伤了自己（而且把老詹燎得遍体鳞伤）。这些老佟自然以后有的是机会知道，弥裳此时不遭“报应”，也只是时辰不到而已。
　　弥裳期期艾艾地在那里抹泪。老佟一直是她们几个的主心骨，就像一把大伞，凡事罩着这几个人。但是以权谋私又不明显，因为她自己是个事事超头出手的人，在同学中威望极高。所以，詹刘宇文，虽则称老佟“老大”，其实，这个老大后面，满可以加上“姐”，“妈”甚至“爷”。
　　所以弥裳看到老佟流泪，决不是作态自怜，而实在是见了“娘家人”的感觉。她当着老詹没有来得及哭，因为自己把人家折腾了一夜，横竖理亏，并且还没有来得及叫苦叫屈，早被老詹气急败坏地埋怨了一通，一惭愧，就没有来得及哭。
　　可是老佟一来，好言一劝一安慰，反而不争气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开始并没有想到老詹没有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老佟，哭了一会儿，看到老佟没有一句埋怨的话，都是暖得像阳光甜得像蜜糖般的好话，心里那点小聪明又起了作用。而况身子、头和心里都难受，所以她干脆搂着老佟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大通。
　　饶是老佟豪爽刚强，也经不住弥裳大泪小泪雷雨交加的哭，忍不住跟着搭上了些个眼泪。说实话，她们几个人都不是靠眼泪讹人赚同情的，同学那么久，也没有见过彼此哭几回。大家在一起除了斗嘴取乐，别的时候都是志同道合谈天说地，即便后来她们三个分别谈了朋友，弥裳始终“拣尽寒枝不肯栖，飘渺孤鸿影”，她们三个也没有忘了时时温暖在她们眼里弥裳那冰冷的“寂寞沙洲”。
　　那个时候弥裳都不曾哭啊！这次恐怕是把这个个小可怜儿痛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