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若初绞着手指,用鞋尖刮了刮满是污渍的地面,心里泛起了酸意。
魏荣光煞有介事地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在聚精会神地卸螺丝,半晌才继续解答道,“她是我妈妈。”
吴若初一愣,心头顿时松了下来,可是紧接着袭来的是更深的不安,她记起黑壮男在酒吧内的一番话,饶是伶牙俐齿如她,此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这块玉算是她留给我的一个念想,它对我很重要,我这么说,你明白了?”魏荣光回头冲着不知所措的她一笑。
吴若初在他的笑容中回过神,甩了甩头,决定暂时忘掉那些不开心,又眉飞色舞了起来,“明白了,以后我就抓着你这个软肋,看你还敢不对我言听计从。”
魏荣光白了她一眼,“吴若初,你天生思维就这么不厚道吗?”
“多半是后天培养。”吴若初想起了离婚后越来越凶神恶煞的母亲,诚实地回答道。
他们俩就这样围在发动机旁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吴若初早已忘了自己肚子里传来的火辣滋味,只记得他带笑的眼角和佯怒的眉头。汽修厂内依旧弥漫着刺鼻的气味,地面上乱糟糟的全是并不美观的工具,墙壁很久没有粉刷过了,沾着或浓或淡的脏印子,吴若初却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地方,至少她在这里很快乐。
每当他换个工具,或是拆下了什么部件的时候,她都要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并不是真的想搞懂修车的详情,只是想听他解惑。一开始他还耐着性子逐条分析,到后来实在不胜其烦,扔了扳手望望墙上的挂钟,对身边的人说,“我警告你,你严重拖慢了我的速度,现在麻烦你先安静一下,让我装完这个导管,你最好坐到那边去。”他伸手指了指待客的长沙发。
吴若初自知理亏,他家里还有老人要照顾,自己却在这里浪费他宝贵的时间,这么想着,她赶紧退下,却在退后时被地上横着的器械绊住,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两腿竟然使不上力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哎呀,这什么破玩意儿。”她摔疼了,撇嘴暗怨自己的糗态。
“你怎么这么冒失?走路都不会?”魏荣光丢下工具跑过来,看着自己满手的机油,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吴若初看他好像准备去水龙头前再洗一次手,没憋住笑出来。
她没摔残,当然用不着他扶,精力充沛地自行爬起,却感觉两腿还是有些发软,肚子里的灼烧感更强烈了。
她一边说着“我是一只不倒翁,摔了可以弹得更高”,一边朝他指定的沙发走去,却听得他在后面踌躇地叫住了她。
“吴、吴若初……你……”他竟然结巴了起来。
“怎么啦?”吴若初不明所以地回头,不懂他的语气为什么变得像是在宣布什么难以启齿的噩耗。
“你……你的裙子……后面……”魏荣光艰辛地组织着语言,“你自己看看。”
吴若初拧着脖子往后看,这个姿势实在不科学,她什么也看不见,心想,会不会是沾上了机油?
魏荣光见她不得要领,只好一语道破天机,也顾不上自己的耳根正在微微发烫,舍己为人地说道,“你裙子上有血。”
“血?”吴若初惊叫道。
魏荣光咳了两下,移开视线,“估计不是你摔伤的血。”
吴若初也不觉得刚才摔的那一跤会让人见血,联想到肚子的不适和双腿的疲软,已有了答案。她三步作两步跑到一辆汽车前,以车窗为镜查看裙子后面,果不其然,臀部有一小片血迹,她掐指一算,离经期明明还有好几天,不过,大概是之前下肚的那杯猫眼酒起了催化剂的作用,才会导致经期提前,她当即大窘,只恨不能钻到车底。
“你不许笑话我!”吴若初捶胸顿足,把自己关进洗手间闭门思过。她的背包还放在酒吧里,里面应该有备用卫生巾,不过就算有,她现在的裙子也不能见人了。
几分钟后,她愁眉苦脸地从洗手间里出来,却看见魏荣光从架子上取下一件运动外套,大刺刺地伸出手,把外套递给她。
“干嘛。”她明知故问。
“这是我的衣服,如果你不嫌弃,就把它围在腰上。”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吴若初接过外套的时候,轻碰了一下他的手,也许是刚用冷水洗过,那双手带着清朗而坚硬的触感,令她难以察觉地颤了颤。她低着头将他的外套围在自己腰上,两只袖子打个结,裙子后那片丑陋的血痕被遮得严严实实。
她心里暖融融的,紧紧护着腰间的衣服。他送她走出汽修厂,看着她穿过马路。
当她在极昼酒吧前站定回头,欣喜地看见他还在那里。
“回去吧!”她对他喊道。
他微笑着点点头,转身进入厂里,浓黑的影子消失在她眼底。
吴若初回到极昼酒吧,从吧台上拿过自己的背包,在里面乱翻一通,鬼鬼祟祟地找出了一片白色的东西,向服务生询问洗手间的方向。
岳皑毕竟是女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识破吴若初腰间那件来路不明的男款运动外套是什么用途。回学校的公车上,借着车窗外的路灯,岳皑能清晰地看见吴若初的脸色依旧带着酒后的绯红。
“极昼酒吧的老板娘一定想不到,她花大价钱打造的酒吧,居然被对面的恒遇汽修厂比下去了。”岳皑拽着公车的吊环打趣道。
“去你的!”吴若初笑骂。
两天后,魏荣光在校园主干道上迎面撞上吴若初,她递来的塑料袋里是他借出的外套,叠得整整齐齐,甚至能闻到干燥的肥皂和阳光香气。
汽修厂里的那次相处之后,吴若初在学校里碰见魏荣光的次数似乎要比以前多了一些。她跑去机械系找他的时候,也不会总是扑了个空。两人站在走廊里说说话,有时借顺路为由并肩穿行在林荫道间,或是不约而同感到肚子饿,便结伴去校门口吃关东煮和糖炒栗子。不过魏荣光总是来去匆匆,吴若初也从来不会拖着他不放,因为她知道他还有汽修厂和家中老人需要兼顾。两人相伴的时光虽短暂,却都是细碎的美好。
魏荣光没有问过吴若初为什么总来找他,也许他认为那是她爱交友的性格使然。她这样的女孩子,对一切都充满了热忱,每个朋友对于她来说都足够珍贵,这也就是她善待他的原因。然而,他和她是不同的,他的世界里几乎没有光源,而她又太过耀眼,他一面害怕被那光芒乱了心,一面却舍不得躲避。
吴若初的出现突如其来,势不可挡,她像是不依不饶的啄木鸟,敲击着他为自己筑起的重重外壳。他根本没有作好任何准备,去迎接这样一个姑娘来到他的生活里,他曾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有这种运气或是烦恼。呼吸着家中滞涩的灰尘时,他常常想起她,耳际回荡着她的笑语。病床上的外婆皱眉看着他发呆的样子,咳嗽着问,“小荣,你在想什么?”
“没有。”魏荣光去给外婆拍背,低声回答,“除了我以后要做的事,我什么也不会想。”
他不能想,也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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