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此刻，蹲身的秦翠莲这么一真实地哭，虎子有些惊慌失措了，并且从内心起了怜悯。虎子站起了身，甚至趔趄一步，想上前拽秦翠莲，但无从下手。秦翠莲捂着脸哭，哭过一气后没停下的意思，而是耷拉着脑袋，一边哭一边哽咽一边冒上话了，控诉虎子他爸，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要说秦翠莲是纯粹的有胸无脑者，也错了，此时秦翠莲就耍了点精明，自己怎样怎样轻飘飘带过，与之相反，隆重地把细眼狐端出来了，巧用了第三人称法，结结实实把细眼狐装里头了，最后一吸溜鼻涕，提：“细眼狐叫我被窝里头藏剪子吓唬你爸，我哪能做的出来呢，我看我也当不了你几天后妈了——”
　　“要我，真剪！”虎子打断，说。
　　秦翠莲睁着泪眼，傻呆呆地看着虎子。就这节骨眼儿，猫又不消停了，蹦到秦翠莲交搭的胳膊肘上，往秦翠莲怀里拱，秦翠莲裸露了一次真性情，反手就是一巴掌，把猫扇得“喵啊呜”一声尖叫，跳了下去。

　　虎子看在眼里，脸上的表情又很感性地起了变化，恢复了事不关己的淡漠，没答话，没吭声，装起桌角上的信封，预备走人。不过在关门之前，总算开恩似的多留了一句话，说：“要是没吓唬住，你别说是细眼狐教你的，你说是我出的主意！”
　　秦翠莲抓救命稻草一般，抢着问了一句：“你是说——，——你不觉得这荒唐？——你也让我——？！”
　　虎子回：“就说是我出的主意！”
　　关门，走了。
　　日期：2015-07-07 10:45:59
　　秦翠莲不是本故事探讨的重要人物，到此，我们直接揭示结果“张亮果真不在外过夜了”，其实就可以了。但是，还是决定多费笔墨，赘述一下过程。因为事情的顺展不像表面看上去的，还有起决定作用的实质原因。

　　这一天，张亮回来了。张亮洗了澡，换了睡衣，心里准备好了应付秦翠莲的话，都没派上用场，因为——秦翠莲睡了。秦翠莲的眼角处挂着泪滴，其实是应急的眼药水；秦翠莲的一只手插在枕头下，其实是预先设计好的。这个动作勾起了张亮的注意，张亮顺着秦翠莲的手，轻而易于地就查看到了一把明晃晃的剪刀。张亮的心颤了。而午夜，秦翠莲还来了几句叽里咕噜的梦话，含糊不清，但出了好几遍：“剪了他！”，张亮抖着声音接梦话：“谁让你这么干的？！”，秦翠莲用梦话回：“你儿子！”。张亮把剪刀收到了带锁子的抽屉里，一夜没合眼。

　　早晨，秦翠莲佯装不知，翻床翻枕头佯装找剪子。张亮问找什么呢，秦翠莲佯装慌乱，
　　佯装不自然，回：“没什么！”。张亮问：“是不是我不在——你晚上一个人睡觉害怕？”秦翠莲愣愣地问：“什么？”张亮：“睡觉还备个防身的？”不等秦翠莲说，张亮自答：“误伤了怎么办？以后别把剪子放枕头下了，我回来就是了。”
　　秦翠莲暗喜，以为张亮真被唬住了，殊不知，唬住张亮的不是这把明晃晃的剪刀，而是剪子勾起来的往事。
　　那年，虎子八岁。大人管八岁的虎子叫“小虎子”。张亮记得很清楚，按农历算数日子，过了当天的生日，就正式周八了。而当天，虎子的妈喝农药死了。死后第二天天黑时候，张亮匆匆从省城赶了回来。那天那会儿，小虎子管张亮不叫“爸”，张口就叫：“王八蛋！”。
　　也不怪小虎子没深浅，亲妈死了呀！到小虎子生日这天的前一年时间里，更情理点说，是母亲死之前的前一年时间里，张亮没回过一次家，一次都没有。张亮也罪孽地记得，当时在城里刚刚成了款儿，暴发户心理，包了个二老婆。
　　八岁大的孩子的判别力，是坐实了的，并且只深不浅。当天晚上，张亮红着眼要亲自搂着小虎子睡，小虎子就在枕头底下藏了个剪子，王麻子的，小虎子决意要把张亮的那玩意儿，给咔嚓掉！要不是小虎子祖奶奶恰巧找剪子用，有人报告小虎子拿了，最后在小虎子的枕头下翻腾出来，那天真不知道能发生什么事儿！
　　那晚上过后，虎子和张亮就隔阂了。张亮对虎子的感情多了一层，反正虎子以后再胡闹，张亮也没敢大声呵斥过。
　　总之，关于剪子，是有伤口在张亮心头上的，并且年岁越大，伤口越疼。与张亮的感受有点相反，这样的伤口虽曾狠狠撕裂在虎子的心头，但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慢慢愈合成了疤，疼好像也懵钝钝了，当然，依然揪心。
　　而关于剪子的隐情，细眼狐是知道的。

　　细眼狐一口一声“张秃驴”，那是带着情绪的。说“劁”，说“剪了”，也不是信口开河。但细眼狐没跟秦翠莲扯闲篇，就是说，这段戳人心口的往事在秦翠莲面前守口如瓶了。细眼狐就是这样，冒出来的话很直，从不打草稿似的，很狂，很敢说，敢说到失礼甚至失体统，但当说什么不当说什么，相当有谱，细眼狐守得住嘴。
　　细眼狐的这一点品性，虎子了然在心。
　　所以，当秦翠莲为充装可怜和被动把细眼狐扯进来，在虎子面前口口声声说细眼狐让怎样怎样张亮的时候，虎子一点都没多想。细眼狐在秦翠莲跟前胡诌了些什么，虎子真的一点疑虑都没有，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这多少年的大事小事遇下来，虎子真的品住了细眼狐。
　　让虎子耿耿于怀的，倒是细眼狐来自己后妈家的初始目的。我们回过头来提一下。虎子撂下话“就说是我出的主意”，走人，秦翠莲闷头闷脑地恭送到门口，想再试探虎子说这话的虚实，然虎子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闪人，连“走了再见”之类的话都懒于说。秦翠莲原地愣神了一会儿，叹口气，关门，就在秦翠莲合上门还没走出廊厅的时候，门又被“咚咚咚”拍响了。虎子回这个家，不知道怎么习惯下的，不怎么按门铃，就拍门。秦翠莲赶紧返身开门，有些诚惶诚恐，预感虎子还有话点拨，秦翠莲的眼里冒着光。虎子不进门，也不罗嗦，问了两句，交代了两句，一共四句话，完事。

　　虎子：“细眼狐来，开口借钱没？！”
　　秦翠莲懵了，实说：“没有呀！”
　　虎子：“人头一次登门，你作为长辈表示什么没有？！”
　　秦翠莲更懵了，应：“啊？！”
　　虎子：“我爸在，肯定给。”
　　秦翠莲恍然，说：“我——我忘了！”
　　虎子：“忘了就补上！在我们老家，这少不得的！”
　　秦翠莲低头：“哦！”
　　日期：2015-07-09 09:12:44

　　（三十四）
　　新世纪的男孩子，不知怎么地，在女朋友面前，天生随带奴性。
　　表现的形式，就是百依百顺。
　　外人看，虎子爱胡小婧真是爱到骨子里了，简直没了原则，俯首帖耳，言听计从！这天虎子回寝，推门进来还没站稳，坐在板凳上看清宫剧的才子起身上来就行了一个大礼，双手互掸袖口，单膝跪下，口喊：“嗻！”，虎子空踢一脚，问：“你神经啦？！”，才子起身又扑拉一遍袖口，单膝再跪，干净利索，喊：“奴才遵命！”。宿舍人爆笑。这还不算完，才子称呼“虎子”不叫“虎子”了，改口叫“小张子”！虎子血气往脑门上冲，心里却哆嗦着，想：“我真的像小太监顺皇上一样，顺着胡小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