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理论上说是不可能的，”周小雅皱着眉说，“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是可能的。”
　　“是吗？”嘉嘉笑笑， “说说看。”
　　“从理论上说，你不可能消除你留下的所有印迹，比如指纹、唇印，偶然掉下的皮屑、头发，某个角落里的脚印，被你弄乱的书或沙发你也不可能完全恢复原状，此外还有你无法避免的疏忽，任何人做事都会疏忽，没有例外。从另一个角度看，如果你足够小心和仔细，能消除绝大部分我上面提到的那些痕迹，即便你有无法避免的疏忽，你也可能做到。因为你的意思并不是客观上完全消除——因为这根本不可能——而是使人不能擦觉到，这是可能的。因为来勘察的也是人，他也会疏忽——这是无法避免的——他的疏忽和你的疏忽也许会重合，这样你就能骗过他，即便是很多人来进行勘察，他们也可能共同忽略某些东西。人和人本质上是一样的，你疏忽的地方同时也很可能是对方疏忽的地方。当然，我认为，消除痕迹比发现痕迹难得多，主要是因为留下痕迹的人无法纠错，因为你一旦离开现场，你就无法回来，至少无法马上回来，即便你发现有什么地方遗漏了你也没办法纠错。因为一旦你回来又会留下新的痕迹，反而增加了被发现的概率，而勘察的人却可以反复检查每一个细节，他们并不存在纠错的状况。”

　　“说的太好了。”嘉嘉低声说。

　　日期：2014-10-21 15:03:40
　　“因此我的结论是很难做到，但并非完全不可能。”
　　“如果有外力协助呢？比如现在是露天，有风、雨或雪，这样是不是对你来说工作要简单得多。”
　　“不，我认为不是，因为外力协助会帮你消除痕迹，但也会使你忽略本不该忽略的地方，还有可能增加新的痕迹。人们也许会认为一场大雨或一阵飓风能帮你做到一切，实际上这是错觉。有时甚至更容易找到线索，比如一本被翻开的书和一本合着的书被雨水浸泡的受湿度是不一样的，没有雨水的话你可能会因为无法搜索到记忆而被忽略，但在有水的情况下反而很容易发现这一点。”
　　“是的，你说得没错。”
　　“人的任何活动都不可能完全消除活动线索，这也是谋杀案绝大部分都会被侦破的原因。”
　　“可总还有没有侦破的。”嘉嘉说。
　　“因为世界上总有你这样的聪明人。”周小雅说。
　　“聪明人不会采取杀人的办法来解决问题，对于人们之间的争执来说，这是个最笨的法子。”
　　“但有时候发生这种事并不是因为争执，而是因为人性：贪婪、欲念、嫉妒或仇恨，这也是诗为什么会成为一种失败的文学形式的原因所在。”周小雅的最后一句话使嘉嘉忍不住笑了。

　　“走捷径往往是错误的选择，无论你是走路、开车、赚钱还是写诗。”嘉嘉缓慢地说，“谋杀对于人生来说也是一种捷径，它会使双方都迅速走完原本就很短暂的人生之路。”
　　“短暂和漫长都是相对的。我认识一个人，他有一百二十万存款，但他却愿意花一百万和一个他喜欢的女明星上床，我理解他愿意在一个小时内花光他二十年挣到的钱，这个短暂和漫长在他看来是相等的。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大概就是指的这种情况。”
　　“也许不止一个小时。”嘉嘉严肃地说，她的冷幽默使周小雅发出了咯咯的暧昧的笑声，“既然今晚你关于文学的演讲看来是没市场了，是不是我们可以探讨一下怎么解决我的麻烦。”
　　“自找的不叫麻烦，叫有毛病。”周小雅不客气地说，她一向对嘉嘉喜欢管这些莫名其妙的闲事感到不满，但又无可奈何，“我看不出我能给提供什么有价值的建议。”

　　“你的聪明超过你对自己的评价，前年锦绣山庄珠宝失窃案就是因为你注意到作案工具可能是一颗钻石才侦破的。”
　　“可那枚钻戒是你找到的。”
　　“可你给我提供了一条通向真相的思路。”
　　“那你得快点，我十二点还有约会呢。”周小雅无奈地说。

　　日期：2014-10-21 15:34:43
　　嘉嘉花了二十分钟讲了这三个案子的大致情况，当然仅仅是她了解的部分。
　　“当然是谋杀。”周小雅说。
　　“我同意，动机呢？”嘉嘉问。
　　“你永远无法猜透一个人的内心，人的内心世界是比真实的世界更复杂的存在。”
　　“我好像遇见了萨特。”嘉嘉说。
　　“我只是说出某种真相，而真相总是令人不那么舒服。至少就目前来说，这三个人看起来缺乏被谋杀的价值，大概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是的。”嘉嘉点点头。
　　“可这个前提就是错误的，任何人都有他存在的价值——任何人——只要你同意这一点，你就得同意接下来的结论：任何人也都有被谋杀的价值。十元钱在你看来微不足道，在一个真正的乞丐看来，也许就是杀死另一个乞丐的理由，这就是谋杀的价值。这三个人表面上看不是合格的谋杀目标，但那是你没有接触到他们存在的价值。比如说，你见到了中毒身亡的那个包水的妻子？”
　　“是的。”
　　“包水的婚姻就是他存在的价值，也许有人谋杀他是为了消除这桩婚姻，获得一种生活的解脱或解放，这不算价值吗？比如他妻子，是不是渴望和他离婚而他不同意，于是他妻子或他妻子的情人就产生了杀掉他的动机。”

　　“我想过，如果仅仅是包水的案子，也许你是对的，可你怎么解释同时发生的另外两起案件？”
　　“也许是互不关联的，也许是凶手为了掩盖真相故意而为，也许纯属巧合。”
　　“我对巧合的理解是，当你和你的情人在去开房的路上遇见他妻子是巧合，当你们已经在床上而他妻子闯进来就一定不是巧合。”
　　日期：2014-10-22 14:02:16
　　周小雅再一次发出快活的笑声，她并不在意嘉嘉对她的调侃，而且她很欣赏嘉嘉在这个问题上的思路。
　　“我仅仅是解释动机，你认为他们不是合格的谋杀目标，我认为这个看法是错误的，任何人都可能成为谋杀的目标，因为每个人都有存在的价值，至于巧合，我同意你的看法。”
　　“价值。”嘉嘉沉思着，说：“他们的价值会是什么呢？”
　　“很难说，即便他们都十恶不赦，但他们依旧有一些作为人类无法抹去的身份，比如丈夫、父亲、儿子、兄弟，这些身份不会因为他们是罪犯就消失，更何况他们暂时还不能被称作罪犯，这些他们存在的价值就可能是凶手的动机。”
　　“如果我们不考虑你说的这些特殊身份，单纯在社会上，他们拥有的共同价值是什么？”

　　“这个——”周小雅犹豫了，“很难说，也许现在我们掌握的信息有限，无法得出确定的结论。”
　　“不见得，让我们来试试看。三个生活在社会最低层的吸『毒』人员，他们没有亲人的关怀，没有前途，没有财产，被社会抛弃，他们甚至每时每刻都在危害其他人。但他们必定也会拥有一种共同的价值，就象你说的，他们存在的价值就是凶手的动机，这个价值是什么？”嘉嘉问，她既象在问周小雅，也象在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