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坟？”

　　“嗯，油瓶沟祖茔。”
　　“那他那俩个孩子呢？”
　　“跟那孙秋娥，是他们干娘。”
　　“那就好，那就好。”
　　郭凤玉道：“进屋子里去，娘俩唠吧，我回家了。”
　　母亲外祖母玉琢和郭凤玉道别，郭凤玉赶马车回沟里了。
　　大家进了屋子，外祖母还是忍不住抱我母亲痛哭了一场。玉琢道：“不哭了，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哭多了，对玉清的身子不好。”
　　外祖母道：“也是，也是。”就从炕里捞过一个小被子：“清儿，上炕，趴一会儿，暖和一下。这小被子啊，你们三个小时候都盖过，补了这多补丁，我还是没舍得扔，有些东西，到什么时候，你也舍不得丢掉的。”
　　母亲道：“妈，我想擦擦身上，这多天也没洗洗，粘住了。”
　　“天冷啊，等我烧上火，烧水。”外祖母说着就去烧火，玉琢找些她的干净内衣给母亲。

　　水热了，玉琢给端来，老太太和玉琢一起为我母亲擦身子。老太太一边擦一边细细地检查，终于在母亲左肩后找到一块拳头大小的瘀青，老太太气得手都抖了，一边流泪一边骂道：“他们还是打你了，问你你不说。”
　　外祖母心痛地流眼泪。
　　母亲道：“没打几下，就是问家里有什么财产，我都说了，他们带人去家翻了来，见我说是实话，也就没再打，没事儿。”
　　老太太骂：“这些乌龟王八蛋们，不得好死啊。对，就说，全说了它，一点也别留，不给那孟家省着，跟他们享多少福，遭这罪！”
　　这时候，就听大门响。保利回来了，一进院子，发现喜岁在墙角逗一只鸡玩，就道：“是你啊，啥时来的？”

　　“刚才。”
　　“你那后爹死了是不是？”
　　喜岁只看着保利，不说话。
　　保利道：“这小丫头，小眼睛，尖下颏，这眼神，一看就命硬，方性大，方死两爹了。”

　　喜岁道：“我不爱听你讲话。”
　　“那你一个小姑娘家，剃什么光头，像个小和尚。”
　　“我从小舍庙上了，三年，快满期了。”
　　“为什么舍庙上？”
　　“说方死了我爹。”
　　“啧啧，这不得了。亲爹方死了，后爹也方死了！”保利得意地笑。
　　“后爹不是我方死的。”

　　“那怎么死的？”
　　“让坏人打死的。”
　　“坏人，谁是坏人？”
　　“农会儿。”喜岁照实说了。

　　“好啊，你个小崽子，谁教你说的？你妈教的？”
　　“我自己说的。本来么，孟爹是那么好的人，打死他的就是坏人。”
　　“不许这么说，这么说给你送农会去。”
　　喜岁吓得往屋子里跑，一不小心跌了，大哭。
　　玉琢跑出来，就道：“你逗个小孩子做什么，她还不懂事，吓着她。”
　　外祖母也出来了，道：“大人和小孩子一样不懂事，四十来岁，白活了，跟个孩子一样的。”
　　这保利就来了气，将手里拿的红樱枪往地上一扔，咚地一下子，将地上的一个泥盆沿儿戳个口子。
　　外祖母不干了，道：“我们是穷人，不是地主老财，你别来吓唬我们，这个家姓寇！”

　　保利道：“寇家，对，收留反动家属，明天我就上农会说去。”
　　“你去说，你去说，现在就去！看我怕不怕那农会儿。”老太太毫不示弱。
　　母亲穿好衣服，走出来：“你们别吵了，明天我回清水镇东去。”
　　老太太道：“走，往哪走？我有口气呢，我死了你再走，看谁敢赶走我闺女，他娘还没下出来他呢！”
　　保利不吱声了。

　　日期：2015-06-08 08:45:00
　　第二十九章
　　晚上，母亲依在我外祖母的身边睡了，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下午，冬梅子哭着回来了，说是被儿童团开除了，保利也回来了，脸像一个苦瓜。都是因为受我母亲这个反动家属牵连，被赶了出来。

　　外祖母骂冬梅道：“十六七的丫头，整天疯癫的，那一个儿童团，不参加就不参加呗，能死啊，像谁呢？”
　　保利说：“你就是说像我呗。”
　　“不像你像谁，像玉琢？像我？”
　　“那你就直说，干吗总是拐弯抹角。”
　　“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的嘴，长在我下巴上。”
　　“好好好，长你下巴上，随便你怎么说。可你老太太不知道，不参加个事儿，这一天活着有什么意思！”
　　老太太骂：“没意识就不活。一个老爷们儿家，一天就不寻思干活，给家做点事。你说那金山银山，咱挣不来，那粮食柴火咱充足点不行啊？成天沟里沟外地跑，没个正经的事儿。你看人家那赫家园子的赫家老二，才是正经过日子的男人，忙完了地里的活儿，就去边里太平镇卖些货，换回家用，大人孩子穿的用的，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可是整齐饱暖。咱家也有线麻，黄烟，干菜什么的，你不能也去一趟，卖了，换些针头线脑的，盐啊，布匹啊，回来生活用，都好啊。这一天天的，弄这些不在行的事，人和人真是不能比。”

　　“他好，你找他当姑爷子来。”保利说。
　　“什么话？不在行。”老太太瞪他一眼。

　　没心没肺的保利突然惊叫起来：“妈，好主意，好主意！我有了好主意！”
　　“一惊一乍的，你还能有什么好主意，能有什么好主意？”老太太说。
　　可玉琢听懂了：“是，好主意，好主意！”
　　“那赫家老二，是个好茬口！”保利用两手指往一起比划着道。
　　老太太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说玉清跟那赫家老二？哎哟，就是啊，你看我这脑子真糊涂，怎么就没想起来这茬口呢。那老赫家，人根本，实在，就是人多，家大，不富足。可那赫家老二，我相中，长得也不错，人头行，能干，有脑子，这人行，我看行！”老太太拍手称好。
　　我母亲却不语。
　　外祖母看出闺女不是很开心，赶紧道：“咱进里屋说去。”就拉着我母亲进了里屋，随手关上门，坐在炕沿上，道：“妈知道，我们清儿不喜欢庄稼人，可那赫家老二不同于一般的庄稼人，干净利落，有脑瓜，能吃苦，会做小买卖，赚得钱来家用，年吃年用，还是够的，跟了他，饿不着，冻不着。清儿，你看你有意不，要是有意，妈去托人。”外祖母不转眼珠地看着我母亲。
　　母亲脑子里乱乱的，半天才道：“妈，不说这事，我想明天回清水镇东一趟。”
　　“怎么还要回镇东，那地儿，还去干吗啊？这孩子，这么愚呢。”
　　“我去存两宿就回来，回来再说。我回去看看那两个孩子，心里挂着，给他们收拾一下。”
　　母亲坚持要去，外祖母也没强拦，她理解闺女的心伤得太重了，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就道：“也行，也行，去去就回来，回来咱再核计。那，你坐郭凤玉的车，明儿早上在门口等着他下来。”
　　“不，万一等不来呢。我想，明早带喜岁走山路，早点，溜达溜达，看看山景。”
　　其实母亲就是想静静。

　　“山路，多凶险，有山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