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磕完头后便是绕着遗体走一圈的告别仪式，这回不限定是晚辈了，只要是亲戚都得过去。秋喜抱着多多走在最前面，接着是李国兵，秋萍搀着余凤莲跟在后面。这是余凤莲最后一次看秋韵，因为根据乌兰村的习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时候，白发人是不能跟去火葬场的，以防沾上晦气。四个孩子里除了童童，余凤莲的心头肉就是秋韵，孩子还像活着的时候那样，穿着好看的衣服，虽然是寿衣，却也是按照孩子的样式做的，脸上的赃物也被姜师傅清理干净了，虽然还留了很多受伤的痕迹，却也是一张白净的脸。余凤莲的眼睛一直盯着棺里的秋韵，一点都没有走神。

　　门口负责白事的师傅就说了一句，“再见了，我亲爱的妈妈。”就是这么一句，余凤莲的心一下子就被掏空了，眼泪就像从泉眼里喷出的泉水，这一次，是她哭得最揪心的一次。她一边哭着，一边念叨着孩子小时候的事情，小到秋韵爱吃的泡泡糖，大到孩子第一次独自一人放晚学回家哭得半死。她念叨的越多，围观的人们也哭得厉害了起来。大家都说见惯了黑发人哭白发人，却是头一回看白发人哭黑发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泪水。

　　秋喜就是在这一忽然间放声大哭起来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得那么厉害，甚至失了声，她只知道那张床上再也听不到别人的呼吸。她从来都没有一个人睡过，那种恐惧里的孤单一下子袭遍全身。
　　八个壮汉在众人的哭泣声中将秋韵的水晶棺抬出了屋子，门外灵车已经等好了，就在他们把棺材放到车上的时候，余凤莲和李国兵就像疯了一样，一下子蹿到了车前，死命地扒着后面的门，想再见孩子一面。师傅们实在耐不住他们，只好让他们上了车，两人蹲在棺边，一直盯着看里面的秋韵，大概看了有五分钟，李国兵大大地喊了一声，“走吧。”
　　喊完便拉着余凤莲下了车，车子开走了，余凤莲的心彻底被掏空了，那样惨烈的嚎哭声就像二十年前乌兰村出现的那条狼，它和她一样，不过出去寻了点食物，回来狼崽子全部都死了。那条狼的哭声至今乌兰村的人们都记得，好长一段时间那种惨烈的嚎哭声一直出现在人们的梦里，只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是谁杀了它的孩子。
　　秋喜带着多多坐在灵车的前面，眼泪依旧挂在她的脸上，她的喉咙里就像堵了一堆的赃物，怎么都发不出声来，全身在不停地颤抖。余凤莲惨烈的哭声一直撕扯着她的心脏，一片一片地被扯得四分五裂。秋韵走了，走得让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走得撕碎了所有人的心。　
　　日期：2013-02-05 11:54:35
　　秋喜终究还是去镇上的服装厂上班了，倒不是招娣介绍的，而是余凤莲的那位姑妈。为了上班方便，李国兵让她寄宿在了姑妈李梅家。大概是镇上的服装店开得越来越多，李梅的裁缝店越来越不景气了，索性也和秋喜一起到服装厂来上了班。
　　秋喜是周五傍晚下班后在离家不远的转弯口看见李国兵的，他生气地坐在路上，右手捂着正在流血的膝盖。似乎是火气冒上来了，李国兵一直在大声地喊着，“你要么把我送到医院去，要么就赔钱，要不然我就坐着不起来。”秋喜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样，他坐在一群人的中间，就像是在撒泼。秋喜不敢靠近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难为情，她一直站在人群外望着他，看着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破口大哭。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大概有三十分钟，围观的人们越来越多，天色也彻底暗了下去，马路旁边人家院子里的灯都亮了起来，借着灯光秋喜才能看清李国兵脸上的神情，怒气里带着一点委屈。那个撞人的摩托车主终究还是没能耗得过他，从皮夹里拿出两千块钱扔在了地上，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不就是想要钱嘛，给你，给你。”
　　钱刚扔到地上，李国兵立马捡了起来，好像害怕被围观的人们抢了一样。他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膝盖依旧在流血，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自顾自地扶起倒在一旁的自行车，喊了声，“秋喜，回家。”
　　秋喜有些愣住了，她以为他根本没有看得到自己，像个木偶人一样跟在李国兵的身后，她清楚地听到有人在轻声地说，“这个男的就是耍无赖的。”一瞬间，秋喜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她第一次有些讨厌面前这个一瘸一拐的男人，他怎么可以为了钱连尊严都不要？一路上，秋喜一句话都没有跟李国兵说，倒是李国兵说了很多，“两千块要的还有些少了，应该要个三千的。秋喜，你说是不是？”
　　秋喜没有回答他的话，她是真的不想理睬他。然而李国兵却不能容忍秋喜这样，自从秋韵走后，李国兵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脾气变得异常地火爆，动不动就拿秋喜说事，这会儿也不例外，狠狠低呵斥道，“你怎么回事啊？跟你说话听见没有啊？”

　　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秋喜依旧没有理他，骑着车从他旁边擦了过去。她听到他在骂自己，而且是不堪入耳的秽言。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秋喜打心眼里第一次这么烦他。
　　不过，她终究还是低估了父亲的能力，这个夜晚，李国兵在喝过两大碗酒后，把秋喜狠狠地揍了一顿。没有一个人敢拉劝，余凤莲就像无事人一样地站在门槛边看着，童童早就吓得跑了老远。夜，很黑，也很静，只听得见秋喜的痛哭声，她开始疯狂地思念死去的秋韵，如果她在，即便也会跟自己作对，但在关键时候总会想着法的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这样撕心裂肺的痛哭不是哭得自己肉体的疼痛，而是哭的死去的秋韵。

　　李国兵打孩子打累了，借着酒劲，连澡都没洗便躺到床头倒头便睡。余凤莲也不敢说什么，怕把火惹到自己的身上，只好由着他去，招呼童童洗了澡，也躺到床上去了。深夜里，只有秋喜一个人是醒着的，她也没有洗澡，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一直盯着床看着，秋韵的枕头依旧放在上面，床尾的衣服堆里依旧有她的校服，好像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四财家的“来子”又在李家屋门前的田地里叫了起来，接着便听见一群人聊天的声音，秋喜知道这是镇上电子厂的工人下夜班了。她蹑手蹑脚地开了房门，想借着有人在外面壮点胆出去上厕所，却在开堂屋门的时候听见李国兵和余凤莲在说话。
　　李国兵说，“要是我不厚着脸皮赖在那儿，秋韵丧事借的钱从哪儿还？”
　　余凤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今天打秋喜打得有些狠了。”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沉默了有三分钟的时间，李国兵才开口说了话，“对不起秋喜。”简简单单地五个字，像是对睡在旁边的余凤莲说的，又像是对着堂屋里的秋喜说的。一下子，秋喜的心就像被什么拉扯了一下，泪流满面。她想起秋萍曾经说过，“一觉醒来，什么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