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人？”
　　我也看了一眼阿憨的鞋子，一双再平凡不过的平底黑布鞋。除了沾了些泥土，还有什么别的吗？我第一天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还没有鞋子呢。
　　“周国土地黄土较多，夏鞋因为暴雨频繁，需要防滑防泥，鞋底自然跟齐地有区别。而阿憨脚上这双很明显就是周人的鞋子，还是周国腹地人的鞋子。”兰陵王依然剑指阿憨，面朝我，“现在两国交战，你们这里又是边城，怎么能随随便便领人回家呢？”
　　我看他严肃还有点发火的样子，耸了耸肩，嘻笑着说：“哎呀不就是鞋子嘛。”我一只手扶他的剑免得伤人，一边说：“这两军交战呢，自然会有难民流窜。说不定阿憨这是捡别人的鞋子穿嘛。而且你看你看，他那么多件衣服，估计都是捡别人的，穿在自己身上呢。”
　　“那他为什么不说话？”兰陵王问，“难道不是因为地域不同口音差异？”
　　我听了，依然一副轻松的样子：“嗨。口音算什么，这边城天南地北做生意的人，哪个不带点口音？见的人多了，口音混杂这很正常，犯不着不说话吧。再说了，就算真是周人，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这地方地处交界，对吧？”
　　我觉得我这打圆场的功夫该是跟高人学的，简直连我自己都要信了。还有我胡诌这些道理，到底打哪儿来的呀，真妙！
　　我抬眼看，发觉兰陵王的神色丝毫没有轻松下来，两道细眉紧蹙，一副狐疑表情。我偷偷捏了一把汗，开始搞不清楚这兰陵王到底是什么脾气，憋到最后来了句：“王爷，不就收留了个流浪汉吗？等找到他的家，给他送回去不就得了。”
　　兰陵王还是没有收起剑，表情也变得更加愤怒，突然就大声说：“你知不知道周国派了多少奸细到齐地，知不知道我们有多少将士死在奸细手下？”他瞪圆了怒目，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我看着那亮闪闪的剑刃，被吓呆了，不自觉说了句：“到底怎么了……”
　　大概是被吓的，我的音调变得无比地柔和，也大概是听见了我温和的声音，兰陵王稍微缓和了神色，说：“既然话到了这里，也不妨一说。你们住进军营的那一晚，军营里有人闯入，我们对外都说是窃贼……”
　　窃贼？
　　我突然想起那天王大阳早上说的话，原来不是为了叫我起床瞎编的，那天真的有人进了齐军大营。那地方隐蔽，根本不好找，阿憨怎么找到的？跟踪我们？不会不会，当时那两个带我进去的官兵一路上很警惕的，时不时就朝后看看，四周警戒又森严，阿憨这笨手笨脚怎么进得去？莫非，他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听着兰陵王讲那天的事，大概是有人偷偷齐军大营，被发现后失足掉入悬崖，但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扭头看了一眼阿憨，他表情惊恐而慌张，眼神避闪似是很畏惧。

　　阿憨拽拽我的衣角，满脸害怕和恳求。
　　他的眼睛好干净，好像一眼就可以看到底——他怎么会骗我呢？
　　转眼看依然亮着剑刃的兰陵王，我的心里什么东西瞬间淤塞起来，终于要爆发：
　　“你够了！”

　　我也开始发火：“自己打仗不行就不要埋怨别人，自古兵不厌诈，靠小法子赢的人多了去了。不过，就算用阴险的方法赢了，胜之不武能有多长久啊？你怕什么？再说了，纷乱之世，两强相争，除了比拼战场的输赢之外，更是要比两国的实力。哪国人口多，哪国产粮多，哪国才能赢。这种情况下，当然应该开放移民，打开国门迎接对方受苦受难的百姓，争取壮劳力还能树立自己国家名声。哪有像你拿剑指人家的道理！”

　　我一口气说完真的太爽，抬头看了一眼兰陵王，才发觉他丝毫不是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白说了。
　　“王爷，这么跟您说吧，阿憨是个手艺人，我去军营那天他正在赶工。我亲眼见了他老板，还见了他顺绺锯玉模样十分专业。那天他老板让他第二天交工，您要不信大可以去查王氏石头场的往来明细。”我说，“哦对了，王氏石头场是京城皇商王家的场子，不知道王爷在邺城，有没有听说这家人。”
　　兰陵王笑了，说：“皇商王启天的名号，我当然是听过的。”
　　“当然了，王爷，您也可以觉得这手艺人的身份是假的，我见到的老板是假的，皇商的场子是摆出来骗人的，这民女也无话可讲。”我说，“只是您想想，要是奸细，为什么啊？这边城小村，要不是您主动来这里，这里除了每年提供服兵役的青年之外，跟家国大事半点关系都没有。辛苦安排奸细到这里，连配套的手艺身份和铺子都弄好，就因为人家未卜先知，王爷您会来？”
　　兰陵王终于收起了剑，大概是觉得我说得对。毕竟他把军营驻扎于附近，可是与这小村还有一定距离，周国没有派奸细到这里的道理。
　　我长舒一口气，冷汗也消了大半。扶起来阿憨，他一副看到了神的样子，满脸的欣喜。

　　我拍拍他，得意地说：“本来就没有事，担心什么。”
　　兰陵王抿唇，低了头说：“刚才是本王冲动了，还望江姑娘见谅。”
　　我咧嘴笑了，说：“王爷一定是这些天操劳国事太累了，有些紧张过度，没什么，没什么。我也就随便耍两句嘴皮子。”
　　兰陵王点头，捋了一下散在额前的头发，退了两步，说：“本来就是辞别，闹了点误会。现在既然误会解除了，江姑娘珍重。”
　　“珍重。”
　　我正说着，远远的一伙人有的骑马有的小跑过来。
　　“王爷！”，我才看清是段辰他们，“天晚了，该走了。”
　　兰陵王接过段辰给的马绳，看了一眼隔壁操劳忙碌的艳婆婆，翻身上马，踏入漫天星辉之中。
　　夜光勾勒出村中枝枝杈杈的老树和围墙的黑影，天空在灯火和繁星掩映下显出深红色，广袤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了兰陵王的银色战甲和黑色骏马。
　　灿若神明。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阿憨一脸崇拜地看着我。我也不看他，说：“哼，到处给我惹事儿，明个起，老老实实给我换身衣裳。”

　　阿憨根本不理睬我，做到一边的小凳上继续吃饭。
　　“喂，我帮了你，你好歹表示点什么？”我绕到他面前，“好歹给我端杯水……啊啊啊，说了那么多句话，好渴啊。”
　　我心说兰陵王他不像是这种易怒的人啊，可刚刚看到阿憨反应那么强烈干嘛呢。
　　阿憨依然不理我，拿筷子捣鼓起自己碗里的一块骨头了。我知道阿憨手巧，剔玉石的手剔骨头根本只要筷子就够了。
　　手……
　　我觉得哪里不对，闭上眼睛，却也一时理不出什么来。
　　日期：2014-07-05 12:10
　　第十五章

　　“喂，阿憨，你刚刚不是把这些都打翻了嘛，怎么还吃！”我说。
　　听见我说的话，阿憨并没有反应，依然往自己嘴里扒米饭进去，碗边放的腊肉还是他刚从地上拾起来的。
　　“阿憨！你想吃我去隔壁给你盛。”我说，“东西多，你别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