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从千里之外回来了。#本文始发天涯论坛by珠光宝气1025#她带着姥姥去看病。医生说她得了阿尔茨海默症。也就是老年痴呆症。二姨和二舅都不要表态，说由老大决定。大舅妈说，按说儿子就是要养母亲，可是你看，我家两个孩子，老大人身体不好，妈从来在我这住的少，我照顾不来，来了只有受委屈。这样，老人住别人家，我们该出多少钱，一份也不要少。二舅妈还没有说话，二舅开了口，小雪身体不好，自己都这病那痛的，我们和老大家一样，钱不少出！小雪是年近五十的二舅妈。二姨想反驳，可是自己确实也不占理，姨妈说，不行我带妈走啊。妈妈说，我那条件差，但是我姑娘大了，儿子也去市场帮忙了，要不我带吧？

　　姨妈家里还一摊事，还有不到三岁的小孙女。她哭哭啼啼的告别了老是会突然认不出来她的老母亲。姥姥住进了贫民窟。
　　日期：2015-04-20 17:36:36
　　我们家没有马桶。姥姥越来越憋不住尿了。#本文始发天涯论坛by珠光宝气1025#妈妈买了一个中间有洞的椅子，下面接一个桶，每天早上去旱厕倒。可是姥姥还是会尿床，尿在自己的裤子上。妈妈每天都要洗。妈妈买了一台三百五十块钱的小洗衣机，是姥姥专用的。姥姥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会尽量去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糊涂的时候会不认识我们。她害怕画风粗犷的豆丁，看到他就嘴巴闭的紧紧的不说话，她认不出来那是她的外孙。儿女们分摊着买了很贵的药，可是没有明显的好转，反而，糊涂的时间越来越长了。终于有一天，姥姥丢了。

　　我们发动了贫民窟所有熟识的邻居去找。#本文始发天涯论坛by珠光宝气1025#到了傍晚，我们在派出所里找到了她。姥姥个子不高，壮年时期很敦实，现在萎缩成了一个小孩子。民警给她买了一只面包，她就着矿泉水一口一口得吃着。早上出门妈妈明明给她换了干净的衣服，梳好了头。可是现在草一样堆在头顶，衣服脏得像乞丐。她看到我们，讷讷没有反应。妈妈气的要哭，可是骂她也没有用。姥姥跟着我们离开，她向民警招手再见。

　　日期：2015-04-20 17:37:17
　　妈妈在派出所给姥姥备了案。出门的时候我们只有把门锁起来。我回到家拉她去遛弯。可能我长得没有攻击性，她不怕我，但是她问我，你是不是海霞？海霞是很久以前给二姨家帮忙的小姑娘。我只好耐心的跟她解释，我是谁，家里的其他人是谁。
　　姥姥不仅仅是不认识人了#本文始发天涯论坛by珠光宝气1025#她的作息开始颠倒。半夜大家都熟睡了，她搬着凳子坐在别人的床前。妈妈一睁眼看到姥姥面无表情的脸，吓的魂飞魄散。妈妈求她，你能不能不要夜里折腾？可是姥姥早就记不住事了。她开始很怕黑，跟我们每一个人说楼下有人叫她，厨房有个人影在喝刷锅水。我们就住在平房，何来的楼下？她说被子堆里有个在哭的婴儿，吓得我们都避免向被子里看。她和妈妈睡一个房间，灯要整宿不关。妈妈被折腾的每天精神不济。豆丁装了一个很昏暗的灯，妈妈才算是能入眠了

　　日期：2015-04-20 17:38:22
　　姥姥糊里糊涂的过了一年。一年的时间，她变成了一个十岁孩子的身体，不过佝偻着。基本上不认人了，她变得很偏执，所有人让着她哄着她，忍受她偶尔的歇斯底里。有一天我给她换衣服，我蹲下去，她的头靠近我的耳朵。她说，老了。我忙抬头，她不看我，看向桌子底下，一个她经常说有怪物的地方。可是说的话很清晰。她眼泪流出来。老了。我握着她的手，一层软塌塌的皮盖着骨头，那骨头的线条太清晰，有种怕人的触感，凉凉的。我再要问她问题，她又胡乱说起来。

　　姥姥对着妈妈叫了一声娟娟。#本文始发天涯论坛by珠光宝气1025#大家都吓了一跳。娟娟是三姨，很多年前死在了非洲，因为车祸。大家从她清醒就哄着她，说非洲有多么远，远到连电话都不方便通。妈妈勉强笑着说，妈？又不认识我啦？姥姥很执着，说，娟娟。她的眼睛定的平平的，仿佛穿透了妈妈，在看着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贫民窟从来没有路灯，有灯不会亮超过三天，外面漆黑一片。森冷的寒意升起，妈妈硬着头皮去拉姥姥，这个时候她又变成了听话的小女孩，跟着妈妈进了里屋。

　　日期：2015-04-20 17:39:08
　　姥姥半夜在屋子里转悠，嘴里念念有词。#本文始发天涯论坛by珠光宝气1025#她在不停得来回叫三个儿子的名字。妈妈给舅舅们打了电话，最近的大舅先来了，可是姥姥没有认出他。大舅只坐了五分钟，因为儿子要高考了。二舅提了一点水果，配姥姥逛了半天。花了一个小时给妈妈说他多么孝顺，家里这么忙还匀出半天来看老母亲。三舅只在电话里呼唤了几声他的妈妈，姥姥茫然的瞪着那个会出声会亮的东西，她听不出来。所有的舅妈们都没有出现。

　　姥姥死了，我穿着工装丝袜高跟鞋，捏着电话就上了地铁。我一路跑回去，细长的跟没有让我跌倒在土路上。姥姥躺在独属于她的小床上，很安静，可是胸口没有了起伏。我跪下去，去握她冰凉的手。她还没有变得很硬，我还能稍微扳动她的骨节。我说，奶奶，奶奶。我小得时候不会发姥姥的音，直到长大，我都在叫她奶奶。她平静的脸壮年时总是绷着，她的手特别有劲。我怕看她的脸，怕被她的手捏住，非常痛。可是她躺在哪里，看上去那么和气。我哭到耳朵里都是轰鸣声。

　　日期：2015-04-20 17:39:36
　　我六七岁，她拉着我要我去求姨妈抚养。#本文始发天涯论坛by珠光宝气1025#她在另一个房间逼迫妈妈同意把我给姨妈。我被她拽着上了火车，她陪着我一起去。在姨妈家，她逼着我对大人乖巧，逼着我对姨妈姨夫说好话。如果不愿意，她会毫不犹豫给我一下。我曾经，很恨她。
　　姥姥被放在地板上。我打开电脑，放了一会哀乐。我们家狭小的厅黑压压跪着一片孝子贤孙。豆丁突然起身，换了一首抑扬顿挫的穆桂英挂帅。这是姥姥没糊涂前最喜欢的戏曲。
　　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 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 头戴金冠压双鬓 当年的铁甲我又披上身 帅字旗 飘如云 斗大的穆字震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