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梦》
第16节

作者: 黄国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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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车北上信宜,东转罗定,在盘山公路上兜兜转转。公路是双车道,但属于中间没有隔离带的狭窄山道。一路上,因了事故而倒在路边的车子可谓不少,但由于客车的左边或右边,交替出现深不见底的悬崖,所以若有掉入深谷的车子,钟灏铭还不得而知。他试图从车窗往山下一望,心就马上悬空。这时,他忽然看到,两位客车司机在换岗驾驶的时候,客车居然不停,一个司机握着方向盘站起,另一个司机就也握着方向盘坐下了驾驶室!噢,My God!竟在油门、离合、刹车都无人控制的盘山公路上,完成了新老交替!所有乘客倒吸一口冷气,客车继续前行。然后,客车内播放起香港歌星吕方高亢激昂的励志名曲《每段路》。夜里十一点,车抵达鹤山境内,车速加快多了,过往车辆呼啸而过。钟灏铭打起盹来,然而只要一睡着,就猛然惊醒,头磕着立柱不说,双膝马上会弯下去,怎可再“睡”?其实车内还真没有可以让他摔倒的地方!他像一根粗壮的黄麻杆,让堆在没有空间的仓库里一样,没有空气,不能挪动。他蹬直双腿,不禁苦笑:站着睡觉?世界之大无人能及,我明天就可申请吉尼斯纪录了。

  不久客车速度变慢,驶入一列等候上船过渡的车队。夜色朦胧,灯火闪烁,钟灏铭听到车窗外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叫卖声:“蔗汁、菊花茶、奶油面包……”有的小贩不时拍打车窗,或者将篮里的食物高高举起,期求顾客观看、挑选、购买。钟灏铭知道,传说中需要漫长等待的九江渡口到了。他考虑了几分钟后,从皮带紧扎着的裤腰内袋里掏出父母给的伙食费,拿出一块钱,仿佛柳青《创业史》中在郭县火车站的梁生宝,从红布小包里拣出五分票来支付一碗汤面的钱一样,钟灏铭买了一盒菊花茶。

  由于人多车多,最主要是交通很不发达。在九江渡口这一等,通常都需要两个小时,而钟灏铭这次,站在如蚂蚁般蠕动的车上,从夜里11点一直等到了天亮。“蔗汁、菊花茶、奶油面包……”很多年后,九江渡口夜色中这句悠长的叫卖声,如同戴望舒雨巷中“丁香姑娘”那般的幽怨,一直盘桓在钟灏铭的脑际,也就像梁生宝在郭县火车站房檐底下,枕着过行李的磅秤底盘,睡在票房的玻璃门窗外头,在风声、雨声以及渭河的流水声中,听着过往列车的轰鸣。

  过了九江渡口的第二天中午,当他人生中第一次进入广州,当客车从白鹤洞和芳村进入广州市中山八路时,他一走出汽车站,睁开眼睛,就看见一栋又一栋巍峨耸立的高楼在他面前拨地闪现。他不得不仰望,连声感叹。作为一个自小在粤西农村长大的小伙,初来乍到省城,他猛然感觉如同一个长期潜伏于海底的水手,一下子升上了海岸——所有的一切,都昂然立于自己的头顶之上。在客车上一直站立了整整24个小时的他,两眼红肿,拖着像灌了铅的双腿,环绕四顾地拿着地图,按图索骥向学校找过去。

  他想以前来广州时,在客车中间的过道上欲睡难睡不算,还站了整整24小时;而现在还好,是坐着,这就比以前幸福得多了!于是,他嘴角笑了笑,更加认真地校对、修正。半夜里,做饭的阿姨起床如厕,看到厅里的灯火,看到不间断作业的钟灏铭还在窃笑,阿姨有点疑惑,但她不吭声,她仿佛就成了钟灏铭少时作文中刻划的他自己。
  他小时就听说过父亲的弟弟钟为鼎,也就是自己的叔父——亲叔叔。说是叔父会一手好功夫,身手敏捷,“溜脚”很厉害,对着一张上面放着一碗水的凳子,叔父可以一个“溜脚”从凳下过去,能够扫倒对面站着的人,然后全身穿过凳底,而上面的一碗水,水面始终平静如镜,绝不洒落。叔父还会地躺功夫中的一招绝活“背摔”,说是叔父有一次到邻村去,一条疯狗冲出来见他就咬,叔父掉头就跑,但马上感觉这不是最佳办法,于是等到疯狗跑到离自己脚跟旁,叔父突然腾空一跃,离地高达2米,疯狗见状一惊,就站在原地仰头观望,而叔父凌空的时候,双腿弯起在头顶之上,接着以背脊着地的方式往下砸。叔父全身的力量凌空压下,竟将纳闷着的疯狗活生生砸死在地上。这事一直让附近村里传为奇闻。可是就连母亲也从没见过叔父,说是在解放前,未婚的父亲与叔父为避战乱,逃往南洋,结果在登船前,只是叔父在混乱中上了船去,而父亲因为身体瘦小,让挤了下来。后来,只听说叔父跟一帮人到了南洋,但自从船边一别,父亲与叔父一直天各一方,杳无音信。

  “你做外贸的,出国机会多。如果你什么时候会出差到南洋,找到你叔父就好。”父亲钟为罗经常叮嘱他说。
  说不定叔父变成了外商?我在广交会上能遇到叔父?他美滋滋地想。
  就这样,10月11、12、13日,钟灏铭经历了一生中首次,也是有且只有一次,连续三日三夜的不休不眠。
  13日清早,当他终于校对完最后一张产品图片和文字时,他兴奋得像连夜“织完”“皇帝的新装”的那两人一样,钟灏铭也轻轻地唤了一声:“Well! Finished(噢!搞掂!)”——当然,两事虚实迥然不同。然后,他将菲林交给在屋内久候多时的印刷厂业务员,再吃饭,洗个澡,赶忙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早,这样狠狠地恶补了睡眠。
  日期:2013-09-14 16:40:56
  第二天是14日,钟灏铭开始进行紧张的布展工作。由于此前三日三夜不休不眠,他起床迟了,在他与两名外请的工人将五大箱五金工具参展样品运到广交会门前时,已是中午12点,过了规定的布展时间,现场保安威严地将他们三人挡在门外。这时候,人们全都是从馆里布展完毕走出来的,而进入馆中的,只是交易会的工作人员。样品进不了展馆,就摆不上摊位,第二天“广交会”一开始,他们公司的这一摊位就空空如也,所有的业务计划全将落空,一切都将是白搭!“怎么办呢?”站在展馆门口的钟灏铭像烦躁地拉磨的毛驴,急得团团转。两名工人看着,显得急躁,说:“进不了馆,我们就回去了。”“不行,你们要等我!”钟灏铭态度坚决。

  “我们要进去摆样品,请让我们进去吧!”钟灏铭出示自己的布展证件,向门口的两位保安恳求。“不行!大会规定:超过中午12点,任何参展商都不得再进馆。”保安义正辞严地拒绝。
  钟灏铭走到旁边的电话亭,打电话请示公司何总,回答也无能为力,但明令钟灏铭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入馆布展。
  手足无措、一身汗水的钟灏铭站在展馆门口,茫然四顾,满目皆为宾馆以及步履匆匆的行人,夹杂着提早到达广州的各式各样肤色和离奇打扮的外商。他忽然看见展馆门口贴着一张《通知》,内容是参加广交会布展的注意事项,右下角的落款是广交会保卫科长李泽福的签字。他再向远处一望,保卫科的办公室就在交易会的西南角。他突然灵机一动,若无其事地移步到那张《通知》面前,悄悄地撕下了这张随风飘弋得差不多脱落的《通知》,折叠放好在胸前的口袋里,然后转身对两名工人说:“你们两位就守着这一大堆样品,等我20分钟,不能离开,否则我不支付搬运费给你们!”两位工人同意,但死命地催促“快点!快点!”。由于不带样品尚可入馆,钟灏铭就飞一般地冲向保卫科。两位保安疑惑不解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大约15分钟左右,钟灏铭从保卫科跑了回来,交给保安一张纸。两位保安的头就碰在了一起,只见纸上面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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