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平凡这个人钱达生见过，那次志愿者要慰问敬老院，他早早到楼下约何群，钱达生正好去上班，两人打了个照面。在钱达生眼里，莫平凡跟他的名字一样，也可以说是将“莫”与“平凡”二字组合后，再找其反义词——他长得的确令人放心。还有一条，他是个有家有子的半拉老头，儿子读大学三年级了，头发也开始谢顶，再加上志愿者人数众多，钱达生找不出反对何群参与他们活动的任何理由。但他心里多少有点酸。

　　钱达生返回客厅，将“八五”重点公路工程规划图叠好装进文件袋，然后打开衣橱找出几件衣裳，又从书柜里找了几本要看的书，一并装进旅行箱。因为生着气，他翻箱倒柜找东西的动静就有点大。
　　一阵乒乒乓乓，何群被扰醒了。她滑下床，意犹未尽地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走出卧室，问，老钱，今天早餐吃什么？
　　钱达生瞅她一眼，一件半透明丝质睡裙半遮半掩，没系腰带，玲珑有致的身体暴露无遗。若是刚结婚的头几年，她这样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会过去搂住她啃啃嘴巴。但此时他却不赖烦地说，你是主妇，你做什么饭我吃什么饭，大冷的天，小心伤风感冒！
　　好人不识，知道你今天下乡我才问的，以后懒得关心你！何群嘟嘟囔囔换了一套棉毛衫，简单洗漱一下，进到厨房洗碗，熬粥。很快米粒煮开了花，她就着锅沿，把几个鸡蛋磕进米粥里，又煮了一会儿，撒了点盐和味精，搅一搅，将锅端进客厅，放在茶几上。
　　钱达生在看一份《江城日报》，副刊版面登着一副莫平凡骑行西藏的黑白照片。

　　何群又取了两副碗筷出来，说，别看了，吃饭吧。
　　钱达生将报纸放下，两个人就着一碟红油拌榨菜丝默默吃早餐。过了一会儿，何群打破沉默，说，今天我也要走，去甘孜，昨晚跟你说过的。钱达生脸色阴郁地喝着碗里的粥，抬抬眼皮，用鼻子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我去支教你不高兴？
　　我高兴不高兴有什么要紧，扫盲班的大妈大婶需要你，但你今天走之前最好把碗刷掉。

　　就为这事呀？男人不能做家务？脸拉得跟驴脸似的，小肚鸡肠！何群说着，放下碗筷起身，开始翻腾衣橱收拾自己的行装。因经常外出，那只红色背包就放在衣橱旁边，根本不用收。她先试穿了一套天蓝色运动服，脱下塞进背包里，又开始试穿一件大红色蝙蝠袖毛衫和一条深蓝色牛仔裤。每次出门，收拾衣物于她是一件大事。
　　何群五官长相说不上漂亮，但皮肤白，身材傲人，即使用麻袋片搭在身上也像走T台的模特，属于气质型美女。她在热衷于当志愿者之前，最大的爱好是购买时装，每十天半月必得去一趟省城，恨不得把省城新近流行的时尚元素全部搬回家。按理说她和钱达生的工资不算低，家里又没负担，却没什么积蓄，钱都换成时装挂在衣橱里了，每到换季的时候更换一批，有的衣服还没有穿过，甚至标签牌都没有取下来。但是何群说，这也属于新陈代谢，过了时的不去，新上市的不来。她从事志愿者活动后，尽管买时装的嗜好有所节制，经常外出的花销并不少。对于花钱方面的事钱达生从不过问，否则他真要被妻子看成一个脱不掉乡气的土包子。

　　钱达生的饭也吃完了，他放下碗筷，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和手，扭头问何群，那张照片谁拍的？
　　什么照片？何群没回头，打量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白皙的皮肤被红毛衫映衬得十分靓丽。
　　钱达生突然不想问这件事了，说，没什么，报纸上的照片，川江农机厂发的图片新闻。
　　发新闻是宣传口的人负责，何群随口说道，也不再理会，继续翻腾衣橱。
　　近期，钱达生与何群的关系有点紧张，两个人说话总是不搭调，别别扭扭。起因是钱达生的姑姑钱玉枝催着他们要孩子。何群抱怨钱家姑姑多管闲事，她又不是婆婆。其实，钱达生父母去世早，他是跟着姑姑长大的，也是姑姑供他读的大学，这个姑姑就相当于婆婆。但何群并不认可。有一次，钱玉枝到县城看侄儿侄媳，何群居然冷着脸，自此姑姑再不肯来，钱达生对妻子就产生了隔阂。
　　你到了乡下，记得床铺下面撒点六六粉，回来用开水烫烫衣物，别把虱子跳蚤当宠物带回家养。何群背好包背，临出门又说了一番貌似奚落的话。

　　对于他的老家钱家冲，何群从骨子里表现出来的轻视，钱达生实在懒得理会。还记得他们新婚回去探亲，在姑姑的老屋住了三天，三天时间里何群不吃不喝，一是不喜欢乡下的饮食，二来怕上厕所，乡下那种简易厕所，她根本不敢进去。此后，她再也不肯踏进钱家冲半步。
　　日期：2013-09-09 11:11:44
　　屋子里安静下来，钱达生自己动手洗了锅碗，天已经大亮。他决定去向岳父辞行。
　　从县国土资源局家属区到老干部楼要横穿整个县城，汽车得走十分钟。到岳父家时，何宇轩正在吃早饭，鸡蛋挂面，汤里漂着葱花和香菜末。这是他独居多年最拿手的一道饭菜。
　　你吃些？何宇轩招呼女婿。

　　吃过了，我就是来看看您。钱达生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何宇轩也不客气，一边吃饭一边说，丫头咋不一起过来？好些日子没看见她。
　　她今天走甘孜了。
　　哦……何宇轩顿住筷子，沉默片刻说，又跟那个莫平凡一起走的？当志愿者是好事，为社会尽一份力，但也要顾及自家的小日子呀！

　　这次何群自己去，说是到甘孜教委办的一个扫盲班支教，要呆两个月。
　　达生你别怪她，她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后来我一直娇惯她，给她弥补，她的任性是我造成的，何宇轩愧疚道。
　　我今天也要下乡，恐怕春节后才能回来。
　　去这么久？

　　到松林乡蹲点，为建高速公路的事。
　　说话间，何宇轩的一碗面吃完了，钱达生帮着把碗筷收拾到锅里，送进厨房洗了，出来，顺手打开了电视。电视上正在播地方台的早间新闻：全面贯通西南交通大动脉。然后是天气预报，江城一带近期有持续降水……他一边看着电视，陪岳父说了一阵话，都是有关高速公路的。起身欲走时，何宇轩找出一条纯毛毛毯，托他捎给钱玉枝，说是替不懂事的女儿给钱家姑姑道个歉。
　　从岳父家出来，钱达生发现天空有点阴沉，能闻见雨的气息。川西的雨季到了，他想。回到家，他将那条毛毯装进旅行箱，又往里面塞了一件毛衣和一把折叠伞，这才提着箱子往汽车站走去。他原本可以叫自己的司机张文宏直接送到清河镇，跑一个来回得大半天，但今天是周日，他希望留一点时间给张文宏陪家人，而不是每周七天都围着他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