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嬷嬷扶走了晕倒的郑皇后,他细心安排了侍卫,这才一步三回头离去。
十六年来,凌靖雪没有享受过一时一刻的父爱,忽然到来的幸福不真实得让她颤抖。目光流转,她不经意留意到脚边一方素白的手帕,是他遗落的吗?
帕子上绣着两只翩翩飞舞的蝴蝶,针脚细密,她眼睛一花,泪水止不住滚落。荷澜见她神情有异,好奇地探头望了一眼,不由惊呼:“宁妃娘娘!”
母亲姓陈名蝶,常用的帕子上总是绣着起舞的蝴蝶,她早就看得熟了。母亲早早失了宠,却始终惦记着他,临终前亦轻轻呼着他的名字。
她恨母亲傻,为一个不爱她的男人死心塌地。母亲总是摇摇头,面上挂着温柔的微笑,让她气得发狂。
他为什么会有母亲的帕子?难道他一直惦记着她?凌靖雪只觉心中最柔软的一角瞬间被击中了,温热的泪模糊了她的眼睛。难道她一直错怪了他?
一夜的梦冗长的混乱,她牵着母亲的手,蹦蹦跳跳漫步河边。母亲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失落,不时凝望北方飞过的大雁,心事重重。
她明白,母亲在想念父亲。幼小的她摇着母亲的手:“娘,爹虽然不在家,还有雪儿陪着你。娘,莫要难过,雪儿陪着你。”
一语成谶,果然只有她陪着母亲。即使母亲再度怀孕,那个令她心心念念的男人也再没有出现。年幼的她听说父亲新纳了三位美人,承瑛殿里夜夜笙歌,欢乐的笑声远远传到雅蝶居,母亲的脸如死灰一样惨白。
梦境飘转,她跪在殿外,不间断地拍着门,呼喊着父亲的名字。小小的身影在暗沉的夜色下化成一个不起眼的黑点,衬托出她的绝望。
梦里的她叫的嗓子又干又痒,直到再也发不出声音。面容模糊的宫人们步履匆匆掠过她的身边,没有人敢停下来问她一句。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又累又饿,甚至没有力气讨一口水。
“你要吗?”清脆的童音天籁般悦耳动听,她转过脸,小男孩漆黑似星的眸子熠熠生辉,撞进了她的心:“我不喜欢吃苹果。”
他手里攥着一个红红的苹果,递给她。她盯着苹果,心里渴望得发疯,却不敢伸手去接。妃嫔的白眼、姐妹的欺负她受过太多,表面上红艳艳的苹果,其实是含有剧毒的砒霜,下一刻便置她于死地。
小男孩不知她想些什么,只觉举着苹果的手臂又酸又麻,干脆大着胆子塞在她怀里,嘟着嘴抱怨:“怎么不说话?难道是个哑巴?”
她的注意力全在苹果上,小心翼翼试探着咬了一口,甜美的甘液滋润了她干涸的喉咙。有毒也认了,她狼吞虎咽连苹果核一起吃下,缓了口气,抬头想道一声谢,却只看到小男孩遥远的背影。
“你别走,你是谁?”凌靖雪嘴唇动了几动,声音越来越大:“你别走!”
日期:2014-03-14 12:10:51
“公主,发恶梦了?”荷澜披着衣服匆匆赶来,递上一杯清水。望着她疲惫的模样暗暗叹息:快十年了,公主总是在睡梦中惊醒。
重新睡下,好不容易一觉到天亮。凌靖雪发现素白的手帕被她攥了一夜,变得皱皱巴巴,唯有一对蝴蝶色泽鲜亮、栩栩如生。
荷澜一边为她梳妆,一边附耳轻道:“皇上身边的苏公公天一亮就来了,奴婢要带话他说什么都不肯,现在还在院里候着呢。”
今非昔比,皇帝眼风一变,奴才们的脸变得比走马灯还快。她不慌不忙选好衣衫,施施然落座,方抬手示意传话。
苏公公满脸堆笑,恭恭敬敬打了个千:“皇上赐了十五匹杭绸、十五匹云锦、十五匹丝光锦、十五匹印花绸,给公主裁制四季衣衫。”衣裳素来是女子挚爱,何况都是上好的品种。他知道凌靖雪被郑皇后排挤,从来没有过这么多新衣,故意顿了顿,等待着大喜过望的她丰厚的赏金。
进进出出的光彩夺目的绸缎落在凌靖雪眼里,仿佛对过往无情的讽刺。她只觉眼睛酸胀得难受,挥挥手示意知道了,只给了几两碎银子。
苏公公有些不满,但想到皇帝对昭林公主的重视,不敢表现在明处。“皇上还说请公主过了午时到御书房请安,商议婚事。”
凌靖雪诧异地抬了抬眉,御书房对她向来是禁地,难道凌风龙真的转了性?莫非朝阳的离世勾起了他的父女天性,令他心生愧疚?
目光不自觉落在蝴蝶帕子上,她唇边带上了一缕微笑:“请苏公公替本宫多谢父皇。”随手抛过一锭银子,几乎是她一月的份子钱。
苏公公喜不自禁,忙跪下磕了个头。
日期:2014-03-15 13:28:45
第十二章 父女(三)
十丈开外,宫女宦官们纷纷屈膝行礼,脸上堆满卑微讨好的微笑。凌靖雪含笑摆手让众人起身,表情和煦如三月暖阳。荷澜跟在身后,看着她掩饰不了的发自内心的喜悦,忍不住低声抽泣。
父女连心,皇上终究心疼公主。十年了,公主有多想念宁妃娘娘,就有多渴望皇上的爱。虽然她从来不说,总会在望向御书房的时候阵阵失神。人间五伦,公主已失去得太多,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苏公公守在门边:“荷澜姑娘稍候片刻,皇上请昭林公主说话。”凌靖雪眼角眉梢洋溢着笑,颔首示意荷澜不必担心,步履轻快绕过门厅。
御书房一派庄严,凌靖雪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屏气凝神垂下头。面对陌生的环境,她紧张而兴奋,唯恐失了公主应有的气度。
皇帝凌风龙不在,书案四处散落着奏章,一卷帛书摊开,依稀可见明黄的布面。凌靖雪识得圣旨的颜色,不禁起了好奇,小心地望了一眼。
前面的字被挡住了,中间几行小楷字迹分明:赐昭林公主凌静雪采邑一千、田庄两千、公主府一座……明显是赐婚的诏书。
她没看到具体的数额,注意力全在前几个字上,悸动欢喜的心仿佛被利箭穿过,痛得喘不过气,只有“凌静雪”三字不住放大、跳跃,怎么会这样?
“昭林来了?”皇帝浑厚的声音中掩饰着欢愉,看着她的神情,半责备半怜惜地挑了挑眉,并无愤怒的意思:“怎可偷看朕的圣旨?”
凌靖雪大梦初醒,回过神来,大大的眼睛中满是难以置信,怔怔望着他,许久一字一句缓缓道:“儿臣斗胆,多谢父皇苦心安排。”
皇帝目中闪过一丝冷酷,维持着慈爱的面容:“还满意你的嫁妆吗?”
看着他虚伪造作的笑容,凌靖雪恨不得一口唾在他的脸上。勉强维持着福了福身,强忍着恶心不去看他,冷冰冰回应:“父皇言重了。”
凌风龙察觉到她口气不自然,以为二人之间不熟悉所致,伤感地扶额感慨:“郑氏善妒,朕唯恐一个不周全害了你,这才故意疏远你。其实朕心里一直记挂着你和你娘,不得不做出冷漠的样子。你莫要怪父皇无情。”
若在半个时辰之前,她听到他动情的表白,非感动得涕泪涟涟扑上去亲吻他的靴尖不可。十年孤苦伶仃的生活,她太渴望亲人一星半点的关爱。但此刻的她,除了反胃作呕,只想一拳打散他惺惺作态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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