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来钟，健美操表演结束，女服务员休整，做上工前的准备。十点钟以后，酒店正式营业。她们各就各位，大门口迎宾的，负责各包厢的，都站得规规矩矩，恭候客人们到来。直到下班，一整天她们都站着，迎来送往，递递菜单，上上酒水，主要是上菜，或临时做些其它服务。罗顺娃很担心她们穿高跟鞋的脚会不会痛。但是她们一整天面带微笑，丝毫看不出有什么难受和不适。
　　日期：2013-08-11 23:08:51
　　从上班开始，罗顺娃也不能坐下，他打扫完卫生就呆在后堂。后堂管事的会随时吩咐他做一点杂事：把这一袋子鸡精装到盆子里，把那筐洗好的菜搬过去，把刀磨一磨……手脚不停，忙忙碌碌，就到了十点钟。前台热闹起来，有客人预定酒席，也有打电话订座、打电话叫外卖的。菜单子一张一张传到后堂，大师傅开始叮叮咣咣烹炸煎炒。先送外卖，打杂的小工将炒好的菜和蒸熟的米饭盛到那些泡沫饭盒里面，饭盒的颜色雪白，看起来十分干净的样子。罗顺娃和这些小工一道，将饭盒一个一个摞起，用塑料袋装好，提着往各个公司和写字楼送。沿街是林立的高楼大厦，上楼坐电梯，开洋荤，一开始罗顺娃有点头晕，去了几次就习惯了。到下午两点钟以后，中午包酒席的客人散去，订座的散客也酒饱饭足，洗碗工开始洗成堆成堆的碗碟杯筷。洗碗的程序简单，在一个大水池里放上热水，倒进去半瓶据说是洗洁精的液体，搅出腾腾的泡沫，碗筷丢到里面，涮一下，捞起来放到另一个水池，再涮一下，捞出来用抹布擦擦，码在地上跟小山一样，预备着为下一轮就餐的客人装盛美食。要洗的碗碟实在太多，那两池洗碗水很快就浑浆浆的，洗洁精泡沫都消散了，水面凝起一层黄色油脂，擦碗的抹布也是黄糊糊一团。罗顺娃想把水和抹布换一换。但管事的说要有节约意识，降成本增效益，到年底老板会根据效益情况发红包。于是那两池脏水和一块脏布一直用到酒店打烊。

　　酒店员工在店里面吃两餐饭。下午四点来钟是午餐，等中午进餐的客人离开，前厅后堂该洗的该擦的都洗擦干净后，他们才分别围坐到几张大圆桌前，大师傅炒几盘蔬菜，米饭管够。荤菜倒是有，红烧鱼缺半条，卤煮拼盘的造型非常凌乱，烤羊排是回过火加热的，飘着焦糊味……都是客人动了动筷但还保持得比较完整的大菜。差一些的剩菜倒给收泔水的了。晚餐要到午夜，客人几乎散净了他们才能吃饭。辛苦一整天，这个时候大师傅会给大家加一道刚做的主菜，梅菜扣肉或者东坡肘子。因为晚餐吃得晚，又肥厚，早餐用不着了。

　　大师傅不和别的员工一起吃饭。据说大师傅每做一道菜要用锅铲盛出一点，放在灶台上的一只大瓷钵里面，得空尝一尝，等所有的菜做完，他们已经尝饱了。可是，罗顺娃并没有见过大师傅品尝菜肴的情景。只有一次，他无意中发现，几个大师傅围坐在宿舍里喝酒，下酒菜跟酒店里的大菜一样高级，丰盛。当时他就想，大师傅待遇高，阔气，用不着和小工一起吃剩的，如果有机会，将来学个厨师，赚大钱。

　　尽管如此，罗顺娃还是很高兴每月能领到七十块钱工资，加上送外卖的提成，将近一百块，吃住不花钱，干赚。他希望在荣华阁干得长久一点，最好把幺爹唐盛兴叫上。建筑工地的条件远不及酒店，倒不见得工钱能多出来。
　　在荣华阁工作期间，罗顺娃感觉甚好。他每天能看见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做健美操，每天和她们一起工作，下班回到前排靠后排的宿舍，同样每天能从窗户看见她们晾晒的衣裳和被单，花花绿绿的……他很开眼，很美气，也盼着她们能看见自己每天在看她们。关于如何引起女孩子们的注意，罗顺娃费了些心思。第一个月开支，他去旧货市场，用四十八块钱买了那台二手的小收录机，有六成新，又买了两盘正流行着的歌曲磁带。余钱买了一件白色的确凉衬衣，买了牙膏牙刷，买了洗衣粉和香皂，还买了几卷卫生纸。通过送外卖和对那些到酒店消费的客人的仔细观察，他开始按照山城人民的标准规划自己的生活。

　　日期：2013-08-11 23:09:19
　　早晨上班以前，罗顺娃是宿舍里第一个起床的，他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得体，穿上新买的衬衣，嘴里溢满牙膏的清冽，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皂味，有点像栀子花的味道。然后他推开窗户，向在宿舍外面做着什么事的女服务员打招呼。哎，天气不错啊！或者说，每天都叫外卖的那个女秘书穿了条连衣裙，红火火的，洋盘得来！女服务员对他笑一笑。她们不大喜欢同他讲话，觉得他不仅名字土气，讲话时乡下口音也太重，很可笑。而且他是新来的，她们跟他不熟。等到混熟了，她们开始一本正经纠正他的口音：罗顺娃你听斗起，形容红色你可以讲大红，粉红，桃红，玫红，紫红，西瓜红，夕阳红……有几多种，就是没的哪个说“红火火”；你可以说一个人很“港”，也可以说“洋气”，“洋盘得来”是啥意思呢？他便红着脸，不大主动开口讲话了。

　　每天下班，即使夜半，罗顺娃回到宿舍也要打开收录机听磁带，或者听电台。他终于知道女服务员做健美操放的音乐叫摇滚，那个节奏真是带劲儿！据说正在大学校园里流行。可是，与他住同宿舍的另外三个人不喜欢，他们要打扑克，捉娘娘，按照积分的规则，最后输了的人给另外两个人买一盒纸烟。他们很在意这“玩”的输和赢，就嫌收录机太吵了，于是齐齐地扭过头吼罗顺娃：神经病！
　　罗顺娃当然不是神经病。他想在这里干得长久，就不希望招惹同宿舍的人厌烦，听收录机的时候他只好把音量开到最小，小得几乎听不清。
　　后来有个叫小荣的女服务员知道了这件事，她对罗顺娃说，你去买一副耳机，把耳机罩在耳朵上，开收录机只有自己能听见，不会吵别人。
　　第二个月领到钱后，罗顺娃买了一副新耳机，除去其它花销还结余不少，他计划请小荣看一场电影。也没有别的意思，他是想对她的关心表示感谢。
　　小荣也来自农村，比罗顺娃早两年到山城打工。她在酒店里已经学会了像山城的女孩子们一样讲话，可是，别的女服务员仍然把她划在她们的小圈圈之外，有些时候还要排挤她。主要是因为小荣的穿着打扮跟不上山城的潮流。每天下班，脱掉酒店统一发的套装之后，她与她们的差距就显现出来了。也不是小荣没的眼光，她是不敢像她们一样赚了钱都花掉。每个月开支，她要把大部分钱寄给家里。她的母亲死了，父亲瘫痪，一个哥哥快三十岁还没有结婚。其实别的女服务员有很多人也来自农村，她们却比小荣想得开，知道关怀自己。她们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要对自己好一点”。为着这一点对自己的好，她们买看起来时尚却很廉价的服装，买五颜六色的劣质化妆品，有时还去夜市相互请请吃。谁的钱都是钱，挣得不容易，她们当然不会请掏不出钱的小荣白吃。何况小荣不化妆看起来也蛮漂亮。小圈圈是自然形成的。

　　罗顺娃也觉得小荣心肠好，长得还不错，就是没有打扮出来。她应该给自己买两件好看一点的衣裳，最好穿穿裙子。但是，在这件事上他没有办法帮她。她又不是他的女朋友。
　　想到女朋友，罗顺娃心里闪出一个遥远的年轻女子的形象。他的脸有点发热，开始暗暗盘算，从今往后要好好存钱，存到过年的时候回家探亲，把自己的心思跟母亲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