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10-15　09:49:57

　　早上醒来，身边的空旷让人怀疑昨晚老周到底有没有来过。但他的确来过，真真切切的来过。初夏的温热，天气和人一样懒惰，阳光并不明媚。我套上宽大的睡袍，头照样有些昏沉，走出房间，饭厅的桌上，居然放着一杯牛奶。时间刚过九点，浴室的洗衣篮里，老周的衬衫被他丢在里面，白色蓝条纹的干干净净的衬衫，被团成一团扔在洗衣篮里。我看了看衣橱里挂着的衬衫，空出一个衣架，少了一件烟灰色的。我浅浅一笑，拿出手机打他的电话，声音很清晰，安静的空间里，他说话的声音甚至有些回音，说：醒了？我刚到，你在家好好休息，不要出去了。我问他：你吃过早饭吗？他说：吃了。他那头，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是纸张划过皮肤的声音，多了一个人的说话声，是个女人的声音。他的声音离开了话筒，在说：你帮我安排就可以了，不要等我。我听见女声的说话声，带着点撒娇的味道：都不等你，你一个人回去吗？声音突然没了，似乎被人用手捂住了话筒，几秒钟之后老周的声音传来：晚上我们有个活动要出去。我问他：刚才是谁？老周如实回答：小秦，在问我时间怎么安排，我喝酒就不能开车了。我说：她陪你一起去啊？老周有些语塞，说：这次的活动推不掉，我们都要去。我说：我不喜欢她。老周说：好了，我让她离远点，我也不喝酒。他又开始百般借口，说得好像是被我逼成了那样。我百无聊赖的出门去，在家附近的商场里闲逛，手机安安静静的没有声息。胡乱采购一堆根本不太会穿的衣服，一件件塞进衣橱，衣服上，无一例外的连标签都没有剪掉，都已经忘记了是什么时候买的，这到底是哪一季的衣服，只知道在试穿的时候，件件都漂亮，件件都适合，件件都被我挂在衣橱里，永不见天日。

　　两点多钟，去龙茗路上的illy喝咖啡顺便吃午饭。那个名叫丹丹的服务生女孩，对我点头笑笑，端着一杯清水走来。她憨厚淳朴的笑容很能感染这里的顾客，也是我经常来光顾的很大的一个原因。我们不算熟悉，但对于她来说，我一定很面熟。有一阵没来，她还是很热忱，将清水放在我面前的圆桌上，说：今天有新到的美式咖啡，来一杯试试。她黝黑的皮肤里透着健康的红润，眼睛很大，嘴巴也大，一说话就笑，而且笑的幅度足够感染任何闷闷不乐的人，我迎着她满面笑意，也笑起来，说：好啊，不过我想先吃点东西。她看着我，我摘去了美瞳，脸上架着一付塑胶黑框眼镜，平光镜，只为了遮掩憔悴的眼神。头发披散在肩膀，身边除了手机，只有一只小小的随身携带的钱包和车钥匙。丹丹快活的说：好的，你等等。我点了凯撒色拉和一个三明治，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好的胃口，我吃完了这些，开始慢慢喝着手里的咖啡。咖啡馆里人不多，时不时进来几拨买蛋糕和面包的人，挑选一番，付钱走人。临近桌的人，都“全副武装”，有备而来，纷纷端着笔记本，有的在键盘上十指如飞，有的慢悠悠看着屏幕，脸上不动声色的品着咖啡。我靠在椅背上，手里随意翻看着店堂里的杂志，丹丹站在不远处的吧台边和几个穿着黑色围裙的男生说笑，年轻的女孩总是毫无戒备。我偶尔被他们略有些放肆的笑声吸引，抬头朝他们看去，他们立即收声，脸上的快乐却掩藏不住，丹丹的笑容总是最开怀，我朝她笑，她回报给你更温暖的笑容。我招招手，她走过来，我问：丹丹，你几岁了？她黑里透红的脸庞带满羞涩的表情，说：十九岁。我轻轻的说：十九岁啊，真好。我沉默着，看着她走回吧台，回头还是对着我微笑。我的思绪飞到遥远的过去，慢慢沉浸在那些不忍回头的岁月里，脚步要静悄悄的，不要惊醒回忆里那些青涩的美好和感动。十四年前，我也十九岁。十九岁，二九年华，纯真而压抑的时光里，不知不觉成长，夹带着无法向老周表白的爱恋。我摊开手心，看着手心里的掌纹，迷信的说法里认为人的掌心里有三条线，分别表示寿命，婚姻和事业。人的命运，都由这三条掌纹掌握和主宰。我始终分不清，究竟哪一条是爱情，哪一条是事业，因为我的掌纹，凌乱得分不清彼此，我不关心它们到底想说明什么，至少我已经明白我的命运，早已经不在我的掌握之中。我的生命，我的爱情，我的事业，统统会为了这个男人而变得微不足道，变得渺小不堪，这就是代价，因为我伸手窃取了不该得到的东西，所有的快乐，都当做了抵押。

　　我不时凝望着那个快活的女孩，心想着，姑娘你为什么这样快乐？你爱上过谁吗？你又被谁爱着呢？有没有那么一天，你经历了一段爱情，一段正常的完整的爱情，你的脸上还能保有这样的笑容？我常常忘记了自己还有笑的能力，面无表情的静坐着。手机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老周问：你在哪里？我轻声回他，怕被人注目，：在咖啡馆里坐一会儿。他又问：一个人吗？我脸上的笑容怪异而无奈，说：还能有几个人？老周说：早点回去，晚了要堵车，我今晚不过来了，你早点睡，别忘了吃药。我问他：晚上谁和你一起去？我心里想着，酒会，一定有酒，他沾酒必醉，一定有人要开车送他回来。他说：很多人一起去。我继续问：秦小姐陪着你吧。老周又沉默了，我说：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他说：不说了，就这样，你回去走隧道，不要上桥，桥上堵。我默默挂断了电话，四下里，人们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轻声交谈或一言不发的看着面前的笔记本。我的手指轻轻划过手机的屏幕，一串串字符随着指尖滑动，心头一动，随手按下几个字：最近好吗？信息在发送中，我开始自嘲，还有必要吗？回复过来的却是他的电话，这个阳光热情的，与我同岁的男人——我的丈夫，至少在名义上我们还是夫妻。我犹豫着要不要接，心想自己去招惹的人家，不接会有些让人难以理解。我用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接起电话，我甚至有些紧张，他的声音传来，问：你好吗？语调温和。我说：挺好。一片寂静，他又问：在家啊？我说：没有，在illy坐坐，喝点东西。他在笑，说：你还是喜欢那里，前一阵我去过好几次，都没看见你。我的心里，淡淡的惆怅，仿佛面前的咖啡上面漂浮的点点泡沫。我说：我很久没来了。他哦一声，顿了顿，说：爸昨天问起你了。听见他说的是“爸”，不是“我爸”，我克制着自己心里的乱，说：他好吗，五一我快递了礼物给他了。他说：他很好，说收到你的礼物很高兴，还说你如果有空就过去吃个饭。话来话往，全是客套。过去的阴影，留下的伤害和痕迹在这些云淡风轻的话语里，慢慢飘散，心里是释然和轻松，我说：谢谢他，那么，再见。一句再见被他的话吞没，他说：江桐，你决定了？心里，蓦然一阵抽痛，那一头，也是无尽的沉默。狗血而烂俗的连续剧的剧情常常会告诉我们，女人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会终生难忘，而且千转百折终究还要相守一生，因为剧情是事先安排好的，一切都要朝着剧情的需要而发展。现实却不能保证你的这个未来全部都能按照剧本的设计得以实现，不管这两个人曾经多少山盟海誓，你侬我侬，反目成仇，一拍两散的几率照样一样高，毕竟，现实里不必迎合观众的口味。我轻轻一笑，说：嗯，十月再见。他说：再见。我放下手机，端起桌上的咖啡，合宜的温度。

　　一个人在咖啡馆的时间，也会过得很快，五点刚过，店里来的人渐渐多起来，都是下了班过来的。我朝丹丹招手，丹丹轻快的跑过来，我说：买单。她咧嘴一笑，接过我手里的钱，我对她说：再见。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张停车券，递给我，眼睛里的笑意满满当当。我很想伸手拥抱一下这个女孩，感染一点她的快乐，却没有勇气，怕太矫情。我走出咖啡馆，外面这个小小的广场空地上，一队保安在列队，街上，人来人往，晚风拂面依然略有寒意。左手边的停车场里已经挂出了“满”的字牌，我刚上车，老周的电话来了，不等他开口，我说：我现在正准备回去，在倒车，不跟你说了。我把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缓缓驶出停车场，心想着要走上中路隧道，却鬼使神差的上了徐浦大桥。跟着如蜗牛一样缓慢前行的车流堵在上海晚高峰的大桥上，我心烦意乱的望向窗外渐渐被夜幕笼罩的城市，手机又开始响了，还是老周的电话，我戴上耳机，接起来，他说：你到家了吗？我说：没有，在桥上堵着呢。他说：你怎么不走隧道？心里一股无名之火差点要爆发，心想，这隧道难道是你家挖的，还是私人的。我只好说：你怎么知道隧道里没车啊？这种时候哪里不堵？老周说：小心点开车，回去早点睡觉。我说：我找几个朋友一起吃晚饭，晚点回去。老周没有多说什么，因为电话那头，有人在叫他，听上去，是小秦。我挂断电话，继续龟速前进。我没有找朋友吃晚饭，径直回了家，咖啡的作用还未消散，胃里泛着咖啡留下的酸涩，晚饭没有胃口吃。隔了两天，是周末，老周没有休息。我去事务所的时候，是中午，开门的还是小秦，我惊讶的发现她化了妆，至少是擦了粉底描了眉毛，口红还不敢用太放肆的红，只一层薄薄的粉红的曼秀雷敦，气色好得叫人嫉妒，我多看了她几眼，她竟有些不自然，眼睛躲闪着我，快速转过身去，做贼心虚吧，我暗想。没几个人在，打过招呼，我上楼去，老周在书架前翻着什么，穿着登喜路的竖条纹衬衫，黑色的长裤，消瘦纤薄的背影。他听见声音回过头，看上去精神不错，放下手里的包，我在他的办公桌前坐下，问他：前天谁送你回去的？是小秦吧？老周走过来，手搁在我肩上，说：不敢，自己回去的。我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始终有着叫人猜不透的东西和深不见底的心事，眼神却清澈，我伸手触碰他深刻的轮廓，说：不要骗我，她化了妆，女为悦己者容，她是不是很喜欢你？老周不屑的笑起来，笑的很放松，一语中的，：江桐，你也会吃醋。他早就看出也听出我话里的醋意，酸的快倒掉他的牙了，他却一直不揭穿，留到现在总结陈词似的判断了我的表现，是在吃醋。我恼怒的将他的手挪开，干净修长的一双手，看不出是否触摸过什么不该触摸的东西。老周脸上的笑没有退去，他总是这样不慌不忙的应对着我的刁难和责问，他说：小秦有男朋友，来接过她好几次了，我们都知道。我听见门外的声音，尽管很轻，但还是听见了，是脚步声，轻手轻脚的脚步声，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