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09-27　13:24:04

　　天亮透了，老周的手机开始吵闹起来了。他走出去接电话，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这么早的电话一定是周太太打来的。自己的男人一声不响的半夜三更跑出去，一夜无影踪，换做是我，也要追问个不停。老周接完电话进来，我问他：是谁的电话？他说：没什么，医生说你下午就可以回家了。我摇头，说：我现在就想回家。老周点头，伸出手，我拉着他的手起来，我说：你带我回去吧。他的笑容里带满宠溺，答应我的请求，只说：我那位同学帮你找了呼吸科的专家来会诊，待会儿就来。我拉着老周的手，说：我不要被那些老头子研究。他说：不是研究，是诊断。我急了，最怕被一群医生围着，像个熊猫一样，只好哀求老周：不行不行，我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回家去就好了，不要什么呼吸科的专家，我自己都是哮喘专家了，别让他们来。软磨硬泡，终于说服了老周。拿完药，医生来看了一眼，从他大口罩上方的眼神里看出来，在他眼里，我离死远得很，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注意远离过敏源，注意饮食。跟在老周身后走，终于觉得能够轻松的呼吸就是人生。在车上，老周的疲倦尽现，我说：回去睡一会吧，你这样开车不好。他的手，凉凉的，搁在方向盘上，我伸出手碰触到，他朝我笑笑，慢悠悠开着车，眼里的血丝一条一条，隐藏在睫毛之下。到了家，一进门，老周说：别忘了吃药。我拿出他的睡衣，说：到房间里去睡一会。他摇头，说：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办，还有个大案子要跟进，我晚上晚点过来。我抱着他，说：那换件衬衫再走。在阳台上，目送他的车从视线里消失，我返身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人还是虚弱的，但心里没有了恐惧。周太太的电话，还是很准时的打来了，她没有打给老周，老周从家里消失了八九个小时了，她还是不敢轻易的去打扰自己的男人，连个电话都不敢打。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她的声音把我惊醒，她冷冷的问：昨晚是你把他叫走的？未等我说话，她加大了音量，说：半夜里你有什么事？要死了？我心里被刺痛了一下，仅仅一下而已，很快恢复，反驳她：我没有要死，我就是想叫他过来，怎么样？周太太的笑声尖锐而诡异，她说：没怎样，我看他急急忙忙出门，还以为你死了，我想要是你死了，他大概也不要活了。我回她：放心，我死不了，我就是半夜里想他了，我一打电话他就会赶过来，都没告诉你干什么去了吧？我告诉你，他就是来睡觉了，陪我睡觉来了，他受不了和你躺一块，都没告诉你吗？说完，我混乱的大脑甚至还来不及整理和分析这些话的含义，只听见周太太嚷起来：贱女人一个！你不要痴心妄想，记住，他不会离婚的，永远不会！你等吧，等到你变成老太婆，等到入土都不会！我现在不能和他躺在一块，但他最后还是要和我埋在一起，你就做个孤魂野鬼去吧，贱货！恶毒到了极致的话，我一字不漏的听下来，上海话里的“贱货”，听上去真的贱得犹如粪土，她说的“孤魂野鬼”甚至有些叫人不寒而栗，她想得那么远，想到了百年以后，想到了最后的胜利，就是和老周埋在一起。而她也悲壮的承认了老周和她已经有名无实的事实，那一刻我都有些惭愧，但我很快回了她：放心，他一定不会再和你躺在一张床上了，我不会放手的，你等着。周太太的声音变了，挂着这个名号的她，虚张着声势，被我彻底惹怒了，怒骂几声，挂上电话，两败俱伤。我躺在床上，手机搁在胸前，愣愣的望着房间天花板上的吊灯，没有悲喜，没有眼泪，没有了思维。我说我不会放手，这是老周一直承诺的话，他不会放手，他始终没有放手，却也始终没有承诺其他。我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的躺着，自己说过的话，周太太的话，余音绕梁，空气里一片惨淡萧杀之气。

日期：2010-09-27　22:46:37

　　周太太的话，言犹在耳，像是一种慢性毒药，或者是一种毒蛇的咬伤，一开始只是一阵尖锐的疼痛，随着时间的流逝，毒性慢慢游走全身，遍布四肢百骸，痛彻心扉。我反复回味着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愤怒和煎熬涌上心头，仿佛被一只手攥住了心脏，痛不可言。我从床上爬起来，换了衣服，梳头化妆，穿上高跟鞋，拎起包下楼取车。在我微微颤抖的手握紧方向盘，手指上的青筋突现，踩下油门的时候，我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自己被脂粉掩盖的病容，眼神没有什么光彩，但化妆品神奇的修饰了这一切，不知情的外人看来，楚楚动人，我见犹怜。没人看得出我心里那团怒火和愁绪，只有一个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女人，一言不发的开着车。我迅速拐上中环高架，准确无误的从那个匝道口下去，驶入了这片别墅区。

　　门口的保安拦住了我的车，我告诉他门牌号，他一边记着车牌一边放行，愤怒让我的记忆力异常出色，很快我站在了老周的事务所门口。来开门的，还是那位对我带着些许仇视的实习生，脸上架了一付黑框眼镜，不甚礼貌的看着我。我没有对她笑，也没有任何表情，在迎面一片各式各样的目光和招呼声中冲上楼去。老周的办公室，门没有关，我的出现，着实吓了他一跳。他正在电脑前忙碌，安静的空间里只听见他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老周站起来，我已经站在他桌前，他从桌后绕过来，问我：江桐，你怎么来了？我把手里的手机往他桌上扔去，发出与这里静谧的氛围极不相称的声响，我说：我在死之前过来让你看看！老周一脸的惊讶，走到门口关上了门，返身回来给我倒了杯水，坐下来的时候我的眼泪开始掉下来，我指着桌上的手机说：你拿起来看，你老婆，每天上午九点半，准时打电话给我，风雨无阻，从不迟到，刚刚又打了，问我你半夜里跑出来干什么，是不是我要死了？老周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拿起我的手机，看了许久，我控制不住眼泪，在他面前，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会成倍的加大，他的眉头慢慢紧锁，我对他说：我一直不想告诉你，但是请你转告她，不要再来骚扰我的生活。老周看着我，说：对不起。他的脸上，满是疲惫，一夜不得安睡，还在工作，我转过头去，不忍看他的样子，只说：你不要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她恨我恨到了极点才会这样，其实我明白，但是我会难过，你懂吗？老周站起了身，走到窗前，一言不发。他穿着我亲手熨烫的衬衫，白底蓝条纹，清爽利落的经典款，此刻映衬着他疲惫沉默的背影，看上去落寞而寂寥。他转过身，对我说：怎么会这样？江桐，我累的要命，今天到现在，我只喝了半杯咖啡。他说着，像个孩子一样蹲下来，蹲在我身边，继续说着：我对她说过，不要打扰你，不要打扰任何人，她不听，我不能一直这样提醒她。老周的样子，不是四十岁，更像是十四岁，他的身体依靠在我的手臂上，他说话的声音就像从我心里飘上来，飘进我的耳朵里，轻声得更似耳语。他认真的用纸巾擦去我脸上的泪痕，抬着头，一丝不苟的轻轻擦拭，眼里还是深邃不见底的爱恋和宠溺，谁能抵挡这样的深情？我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他的额上，说：我不应该来质问你，不要怪我。老周淡淡的一笑，说：你随时有权利来质问我，我有这个义务被你质问，是我不好，你不要难过，对你的病没有好处。我心里在说，我怎么忍心来对你兴师问罪，一路上，我都在告诉自己，这不是你的错，这与你无关，这只是小事，但我要来，要来让你看见我的眼泪，我的伤心欲绝。要你在我面前，带满歉意的对我说对不起，对我负疚更深。老周说：坐在这儿等我，等会儿陪我去吃点东西。门外有敲门声，进来的是那位实习生，我转过头去，不想被她看见哭过的痕迹。她目不斜视的走到老周面前，双手递上一叠资料，仿佛早有预谋一样，又好像是在门外守候多时一样，瞅准了机会进来的。老周公事化的对她笑笑，随口说了声：谢谢。她突然问老周：周律师，午饭您要我帮您带上来吗？老周哦了一声，故弄玄虚的想了想，说：不用了，等会我自己出去吃。那姑娘，下意识般朝我看一眼，我依然面无表情的坐着，没有回应她的眼神。她出去了，我问老周：你们经常一起吃饭吗？老周说：没有，不过她蛮热心的。我说：这我倒看出来了，她对一般人都不太热心，对你不一样。老周笑起来，说：我是她老板，她总要表现表现吧？我走到老周面前，认真的说：不许表现，不管是谁，你都不许给她机会表现。老周眼睛没离开屏幕，说了句：无聊的女人们。我拍他一记，他的笑容，天真的就是个孩子。我们一起下楼的时候，实习生正捧着一大摞文件分发，老周上前替她拿去一些，放在桌上，说：就放在这里吧，让他们自己来取就是了。我在一旁，心里说，姑娘，老男人的这一套，你早晚招架不住。再看看老周，神态自若，手轻轻放在我腰间，绅士的开门，背后的眼神，一定如同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