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1-25　20:34:36

　　【124】
　　李铁柱这些日子一日到黑四处晃荡，家里也不回一趟，饿了就到我家鱼塘或是林子里跟下人吃上一顿。有时，他一连两日待在乡里公屋，一口饭都不去吃，见着谁就跟谁骂几句他爹，说他爹是块废柴连拿来烧火都嫌他蛀虫，说他爹屁眼上插着他家那根石榴擂杆，像条狗一样一天到晚在九间楼里转来转去。骂完他爹，李铁柱又骂起程若文，骂他注定是个活不过当年的短命崽，骂他祖宗十八代代代都是光长了屁股没开屁眼，日后无论如何不是烂掉心肠就会烂掉他的大肉狼。路昌茗每逢吃完晚饭，就顺带一点吃食给他。偶尔还会带上半瓶玉冰烧，两人就着地豆米喝上大半夜。有时，他三更半夜还跑到大石母山脚去，对着长长的夜空鬼哭狼嗥，从山下跑到山上，再从这个山头窜到另一个山头。他心窝里只知道气恨，好像看到谁都气恨，唯独没有气恨翠莲。他还信誓旦旦地对路昌茗说：“我这世人要是不从那短命崽手里抢回翠莲，我誓不为人。”九间楼上下都在忙着翠莲出嫁的各样事，李铁柱却瞎晃得连翠莲哪个日子出嫁都不知道。

　　程若文迎娶翠莲之日，程家门口贴上红对联，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媒人婆领着花轿，从前一夜里就从海阳一路赶来我家迎娶。翠莲已经解下那条往日垂在腰上的粗大辫子，在头上盘起发髻，带上凤冠，挂起霞帔。拜别爹娘公嫲时，她趴在我娘的腿上抽泣得眼泪湿了我娘的裤裙，阿嫲也坐在一旁，喜极而泣两条老泪肆无忌惮地流窜。阿公和我爹见不得女人哭歪鼻子，两人默不作声地坐在堂屋里头对头净吸旱烟。由于从沙塘乡回到海阳路途遥远，花轿在大门口埕停下没多久，就按既定时辰在九间楼大门口埕奏响喜乐，鸣炮起轿。这时，我娘和阿嫲才翠莲相拥作别。我娘和阿嫲都不能陪着翠莲出门去，两人躲在屋子里哭得两把眼泪随处抹。我姐无兄弟亦无姐妹，由着房头里的近亲堂兄弟和堂姐妹扶送她上轿。她临上轿前，朝着四处找寻了一下，没有见到李铁柱来送她。

日期：2011-01-25　20:38:46

　　【125】
　　翠莲的大红花轿被四个壮丁一路抬到程家门口。那一路程，程若文满心欢喜得像是飘上了云天，整个人身心畅快得看见什么都觉得美妙无比。直至翠莲的花轿停下在他家门口，他迫不及待地手执白扇连敲轿顶三下，又抬脚踢了三下轿门，兴匆匆地打开轿门。翠莲一直坐在被日光照得红通的轿子里，门帘被打开的时候，眼前忽然一亮，心里不由吃惊起来。她心里知道这是大好的日子，可一路过来她却心跳不已。从小到大，翠莲还没有离开过陆阳一步，如今却是远离了我爹我娘，要到一个陌生得家庭里过日子，心神不由地恍惚着。好命婆将头盖着红布的翠莲扶出轿门，一路牵着她步牵入厅堂。翠莲听见好命婆给她做起“合欢花灿双辉烛，亮艳榴开百子图。莺声日暖鸣金谷，麟趾春深步玉堂”的四句吉祥话。一路的拜天地、拜祖宗、再拜父母和伯叔上辈，最后夫妻对拜礼毕，翠莲才被送入洞房。当晚，程若文在酒席上喝醉了，翠莲焦急地在新房里等了大半夜也不见他回来，桌上放着的一碗糯米甜丸做成的合房丸已经冷得凝成一大硬块，两支红蜡烛的微光一直在忽闪。

　　翠莲出嫁的当夜，李铁柱在篮子乡的我家鱼塘喝罢几两纯白酒，便一路恍惚回到沙塘乡。他两脚刚踩进乡里公屋的大横木门槛，就听见大家都在议论，翠莲当日午时已被海阳程家娶走的事。李铁柱当即在公屋院子里放声大哭，还边哭边叫喊着说：“我，我忘记，我忘记拿把菜刀，把那个短命崽，剁，剁成肉浆！以，以后，以后我一定要剁烂他。”李铁柱哭喊叫骂完，就撒起腿奔跑，从乡里南头绕着外围往东一直跑到坡仔树，又一路往沙塘溪跑去。他跑到口干舌燥胸口憋闷，还是咬着牙没停下来，直到两脚麻软才一下瘫倒在土路上。他躺在土路上四脚朝天，嘴巴张得像是堤坝上被水冲开的一个缺口，一直波浪翻滚地哭个不停，哭到他感觉两脚又有了气力，便爬起身来，继续一路跑到沙塘溪渡头，两腿一跪两眼就冒黑。是夜子时，春旺受我爹之命带着家丁四处寻找李铁柱，李管家却两条腿直溜溜地躺在眠床上，气得眼皮肿胀眼珠子钻痛。春旺带着人一直寻到沙塘溪渡头，才把跪在地上晕死着的李铁柱抬回沙塘乡。春旺回到九间楼对我爹说：“小柱仔软得像摊黄泥一样，竟然还能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日期：2011-01-25　20:41:32

　　◆◆◆ 第十章 ◆◆◆
　　【126】
　　李铁柱被春旺他们抬回他家里，躺在床上一直昏睡到第二日的黄昏时分才醒来。他两脚蹬到地上，汲上木屐鞋，直溜溜去了乡里公屋。他前脚刚走，李管家后脚就回来。李管家本想看看他儿子醒过来没有，却只看到一张空床铺，心里很憋屈地骂他儿子说：“一活过来就没个人影，还不如让你死直掉了事。”李管家本想回来喊起来李铁柱上九间楼吃晚饭，这下他一个人闷坐在屋里，一口接一口地吸旱烟，空乏的酸胃里塞着满满的烟气和恼怒。

　　李铁柱伸手推开公屋的大门，只见里头连个人影都没有。他在凉亭的长条木椅上一倒，感到四肢的关节都很酸痛，一时间又困乏不已，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待他两眼睁开的时候，已是入夜三分。公屋的凉亭浸泡在一层层淡黄的油灯光和一阵阵清寒的夜气之中，路昌茗正坐在长椅的另一头，两眼直直地盯着他看。李铁柱像是给路昌茗吓了一跳，说：“我还当你是个女鬼！”路昌茗：“你这小崽满嘴里没一句人话。”李铁柱这下又没有了搭理他的心思，又闭上自己的眼睛，仿佛是要找回那刚刚被女鬼似的路昌茗吓跑的满心窝的苦痛。路昌茗倒是心疼他，说：“小柱仔，你还年青，外头大把日子等着你过，别就这么垂头丧气。”李铁柱还是闭着两眼一脸愁苦的不说话。路昌茗：“小柱仔，我心里头能知道，你这小崽是个人物，沙塘乡不是你久待的地方。我劝你及早离开。”说着，他拿起酒罐子撞了撞李铁柱的大腿，李铁柱马上意会，坐直起身子，接过酒罐子一手拔去木塞仔，往嘴里灌了一口，呛得他连连咳嗽。路昌茗：“小柱仔，你要相信我的话！这沙塘乡里头什么人都有，可留在这乡里的人，算是我走的世面最广。我们做戏子的，不就是一日到黑四散去给人家唱戏嘛！正是因为我走的世面广，我才叫你离开。你不离开，你这世人顶多就是沙塘乡白字戏班的一个角，永远没人瞧得起你。”李铁柱又灌下一口，说：“戏头你说的对，连我爹都瞧不起我！可他还不如我的一根狼泡毛。”

日期：2011-01-25　20:43:51

　　【127】
　　路昌茗不停地对李铁柱唠叨说让他离开沙塘乡去闯世面的事，李铁柱有一句每一句地应着他。即便路昌茗三番五次这样对他说，可他心里头却从未有过要离开沙塘乡的心思。路昌茗说：“小柱仔，你到底听没听进我的话？”李铁柱：“戏头，我连你嘴里飞出唾沫的声音都听见了，怎么没听进你的话。”路昌茗不悦，说：“真是一张狗嘴。”路昌茗也喝下一口酒，又说：“不就是个娘们，值得你小柱仔堂堂七尺男儿这样委屈！”李铁柱忽然伤感，说：“全天底下的娘们都不值得我委屈，就翠莲值得。”路昌茗：“你这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说的话。你要出去转个三两年，十个翠莲你都捞到了。”李铁柱：“外面的娘们再多，我都看不上一眼。”

　　路昌茗忽然有种被触动的感觉，挨上去凑着李铁柱的脖子边说：“没想到小柱仔还是一个痴情郎，这戏没让你白念了。”李铁柱委屈地说：“我就对翠莲好！”路昌茗：“你知道翠莲哪个好？”李铁柱：“翠莲就是好！”路昌茗：“哈，小柱仔你还真是眼尖不低啊！要是能跟翠莲这样的女子睡上一夜，这世人也就知足了！”李铁柱：“睡一夜哪里知足！我要夜夜和她睡。”路昌茗忽然来了兴致，说：“这你小柱仔就不懂了，夜夜说没了个新鲜，就不如一夜睡得香。”李铁柱疑惑地问：“怎么个夜夜睡就没有了新鲜？一世人那么长，都不知道要睡多少夜。”路昌茗欢喜地说：“小柱仔，你还真是条没开过荤的小毛狼，你还不知道那回仔事。”李铁柱不屑，说：“哪里有我不知道的事。”路昌茗逗他说：“你真正个知道？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这人世间最美味的食物，不是从嘴里吃进去的，你知道是从哪里喂进去的吗？”李铁柱这下犯难了，瞪着两个不解的眼珠子问他说：“这天底下还有食物不是从嘴里吃进去的？”路昌茗“嘿嘿”地笑起来说：“我就说你不知道那回仔事吗？”李铁柱着急，追着问：“你倒是说清楚，食物还有不用从嘴里吃进去的？”路昌茗神秘地凑到他耳边说：“这人世间最美味的食物，是从女人的密井里喂进去的。”路昌茗凑在李铁柱耳边说话时，一阵嘴气吹得他耳朵犯痒。李铁柱不以为然，说：“那女人的阴沟还能吃食！戏头，你把我当是三岁小孩哄啊？”路昌茗故意卖关子，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所以我说你还是条没开荤的小毛狼！”李铁柱终于被路昌茗钓到了胃口，觉得他自己可能还真有不知道的事，急忙问路昌茗说：“你倒是给我说说，怎么给女人的阴沟喂食？”路昌茗却不依不饶，说：“难道你爹就真没教过你！”李铁柱：“我爹那脑子里塞着根木屑仔，什么事是他能明白的。”路昌茗又神秘地凑到李铁柱耳边说：“这事不能在这给你明说，给人听到了，人家会怎么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