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看向李暮蝉,招呼道:“你该练刀了。”
李暮蝉点头:“好!”
说完燕十三又好奇道:“那你既然已经有老婆了,有孩子了没?是男是女啊?老婆漂不漂亮?”
李暮蝉眼神一斜:“你敢惦记我老婆?”
燕十三摇头道:“我在想你这样的人到底能娶个什么样的老婆,生个什么样的儿子。”
李暮蝉眯眼笑道:“她想杀了我,我也想杀了她。”
燕十三沉默一会儿才开口:“合理。”
二人说话间已飘入雨中,刀剑齐动。
夫子庙前。
风未停,雨未歇。
但见烟雨中远远地走来一行人,俱是斗笠蓑衣,底下是一身谢氏子弟才有的黑白色劲装,人皆负剑,一个个神情冷寒如冰,眼含恨怒,肃杀之气弥天盖地,令人不惊而惧,不寒而栗。
除了谢氏子弟,还有昨夜与慕容英交手的“游龙剑客”华少坤。
而在他们面前,四十四具尸体,正整整齐齐在雨中排开。
除了“飞凤女剑客”谢凤凰身死,连带着谢家的两名族老,四十一位族中弟子,也都尽皆毙命。
这些人的身上既有剑伤,也有掌伤,还有刀伤,更有爪伤。
其中有人的身体已四分五裂,遭人针线缝合,胸膛空空如也,露着一个鲜血淋漓的窟窿眼;有人胸骨尽碎,胸前印有一记紫到令人发慌的掌印,那紫意浓郁的几要透骨入髓,骇人至极;还有刀伤、剑痕,刀斩脖颈,剑挑咽喉,居然都是一招毙命。
“姑姑的剑法虽未登峰造极,但也已登堂入室,竟被人一剑毙命。”一个清朗孤漠的嗓音猝然自所有谢氏子弟的身后响起,“二哥还没有下落么?”
众人如潮水般分开,遂见一道有些单薄的身影越众走出。
这人身材有些低矮,斗笠蓑衣显得极不合身,但步伐却稳重到令人心颤,气态更加沉稳,落地生根,仿佛不算宽广、单薄瘦弱的背上承受着万钧重物,压的他无法快行。
“点苍剑法!”
“昆仑派的飞龙大九式!”
“华山派的游龙剑法!”
“鬼爪攫人魂,这便是‘幽灵秘谱’么?”
来人依次扫量着尸体上的伤口,竟如数家珍,逐一道出来历,而后一步一步走到了谢凤凰的尸体前。
望着尸体咽喉处一剑贯入的剑伤,斗笠下那张稚嫩的脸颊上忽有湿痕滑落。
原来这是个少年,而他背上背的也不是什么万钧重物,而是一柄有些陈旧的剑,四尺来长,就那么简简单单斜负于身后;剑鞘是乌黑的,剑穗是杏黄的,早已斑驳褪色,古雅的剑锷还在雨中依稀发着光。
这柄剑算不上什么名师大家铸成的利器,也不是古之名剑,但却是一口天下无双的神剑。
因为它就叫神剑,谢家神剑。
数百年前,谢天创立“神剑山庄”,就是凭此剑,挫败天下高手,剑道夺魁,被奉为“天下第一剑”。
长剑在颤,无由而鸣,清越入耳,宛若龙吟。
此剑一响,那数十位谢氏子弟背后的剑器竟也如受剑意挑拨,纷纷颤鸣不止。
少年将眸光一转,望向谢凤凰的脸上,那里血迹斑斑,其上被人以剑划下数十道触目惊心的剑痕,合起来便是,
“杀人者,幽灵公子,李暮蝉!!”
四月初九。
夕阳将逝,暮色渐浓,天边那抹将散未散,欲落未落的残阳正散放着它最后的光与热,朵朵红云连绵成片,远望之下宛如被沁上了一团殷红的血色,像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令天地间凭添肃杀。
余晖自屋顶的窟窿斜斜落入,落进了陈旧的祠堂,也落在了一张苍白剔透的面容上。
面容苍白,衣袍却是漆黑,刀鞘也是漆黑。
李暮蝉徐徐睁眼,嘴里发出一声深长的吐息,双眼斜睨向屋顶外的如血残阳。
四月初九了啊。
事实上并未过去多久,距离那夜的伏杀只是堪堪过去了三天,但外面已天翻地覆。
与“神剑山庄”同为江南武林“四大世家”的其他三家皆已联袂而来;还有华山派,以及大大小小十数个与谢氏一族联姻的世家、帮派、绿林势力,再有不少江湖上近些年声名鹊起的剑道好手,这些人都曾入“神剑山庄”求取过名剑,借阅过剑谱,如今全都来了。
除此以外,尚有“魔教”虎视眈眈,有“青龙会”环伺而动,还有已经由明化暗的“金钱帮”在推波助澜。
又是一场泼天杀劫啊,究竟谁主沉浮?
这几日他从未离开过这里,只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照旧练刀,如常吃饭,也从未急躁过,从来没有烦心过。
如今外面可是把他这个“幽灵公子”说成了十恶不赦的邪道中人,更成了昔年祸乱江湖、不可一世的“幽灵群鬼”的传人。
谢氏一族发誓要找到他,血债血偿;白道中人也在找他,想要杀了他,博取名声;亦有诸多年轻俊杰、后起之秀在满金陵的找他,意欲行侠卫道,除恶扬善。
连同那重现江湖的“兵器谱”上,居然也把他排了上去,虽然只是个第九。
若是别人,或许早已一刻都等不及地想要出去澄清辩解了,亦或是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但这么多年的郁不得志,于市井中摸爬滚打,令李暮蝉早已练就了一颗沉着冷静的心;这颗心千锤百炼,更有无双的耐力,坚韧的毅力,以及绝不动摇的定力。
对他来说,善名也好,恶名也罢,他不在乎,他只要成名。
一个人倘若事事都在乎自己那点名头,时时刻刻都要护着守着,那这种人不是被名声累死,就是被名声拖死。
昔年“天机老人”孙白发棍倾天下,无敌江湖,可气血衰败,岁数一大反而在乎起了自己的名头,“天下第一”的名头;正因为在乎,他成名之后就很少动手了,以致武道再无进境,心境困顿,该出手时偏偏踌躇不决,几番不敢对上官金虹出手,最后,败亡于“龙凤双环”之下。
在李暮蝉看来,守不如攻,天下第一固然要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但当孙白发心里冒出守住名头的那一刻便注定困住了自己。
因为这个人已害怕失去,更加害怕失败,而害怕会让人心生退缩。
尽管李暮蝉不是孙白发,得的也不是“天下第一”的名头,但道理却是一样的,名利名利,财帛动人心,名声也可以困人心。
而且,善名有什么好的,人善被人欺,最累的就是善人,最先死的也是善人,就像古往今来的英雄人物,有几个善终的。
所以,没什么好稀罕的。
卫八太爷威震河北,威望极高,为人推崇,不也是“青龙会”的人;“神剑山庄”一直以名门正道自诩,如今却也滋生出了统摄江湖的野心。
李暮蝉望着天边,满含嘲弄地笑道:“一个个都是这么的虚伪。”
相比之下,那个时时刻刻算计他的上官小仙,反而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杀心、机心,恶的纯粹,而且恶的果决。
善也好,恶也罢,这才是成大事的人。
连自己的本心本欲都要遮遮掩掩,也配妄想统摄武林?
渐渐的,最后一缕夕阳余晖也终于在李暮蝉的眼中暗淡,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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