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院长你没去过现场？这个村子在哪？有多少人口？”
　　谭作人道：“村子叫乌鸦坳，全村人口接近百人。但是，据说被掩埋的只有五户十三口人。”
　　陆天明试探着问道：“灾情发生后，没救援？”

　　“谁救援？”谭作人愤懑道：“书记乡长都亲自去了。他们在现场发了话，谁将群众被掩埋的事说出去，乡政府将追究泄露这事的人法律责任。要抓去坐牢的。”
　　“人命关天，魏书记和李乡长不可能无动于衷吧？”
　　“你以为他们心里有我们这些老百姓？”谭作人轻蔑地说道：“人家保头上的乌纱帽，比保自己的命还重要。”
　　“这能压得住？”
　　“怎么能压不住？”谭作人道：“得罪领导，今后建房子，家里婚嫁，当兵，升学，可都卡在人家手里啊。”
　　“可是十三条命啊，就这样无声无息消失没人管了？”
　　谭作人叹口气道：“天灾，不可抗拒。到时候，乡政府拿一笔钱出来，每条人命赔上一点点钱，不就把大家的口封住了？”
　　陆天明摇着头道：“不可能。谭院长，你把领导想得太冷血了。这种人命关天的事，谁压谁倒霉的。”

　　谭作人苦笑着道：“天明啊，你就是一个书生。你这人太理想化了。现实可比你的想象要残酷得多。”
　　听说乌鸦坳被掩埋了十几口人，陆天明再也坐不住了。
　　乌鸦坳他去过。当时乌鸦坳有一个老人，生命垂危的时候，家人请卫生院派医生上门看病。但被卫生院拒绝了。
　　因为，乡卫生院没有上门看病的规定。要看病，患者只能自己到卫生院来。

　　陆天明得知后，带了急救药品，悄悄跟着老人家属去了。
　　虽然人最后还是走了，但家属对陆天明却感恩戴德。他们跪在陆天明面前，真诚地表示，陆天明虽然没将人救过来，却丝毫不亚于是他们家的救命恩人。
　　乌鸦坳是一个自然村的名字。全村散居在一座山下。
　　乌鸦坳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据说是很多年前，这座山是乌鸦的汇聚地。特别是每到冬季，成千上万只乌鸦黑压压从四面八方飞来，将一座山都变成了黑色。

　　乌鸦的叫声，能传到十里之外。
　　后来，人们便将此山叫做乌鸦坳。
　　乌鸦坳有乡亲被泥石流掩埋的情况，陆天明还真不知道。
　　他立即起身对谭作人道：“谭院长，防疫的事，请您多多考虑。我建议，乡卫生院熬制中药材防疫。”
　　“天明啊，你有方子？”
　　陆天明道：“谭院长，我知道你有奇方。如果......”
　　他没将话完全说出来，他只是想暗示谭作人，如果谭作人继续推脱，他就会贡献出来防疫的药方。

　　谭作人苦笑着道：“天明啊，你放心。防疫的事，你就交给我吧。乌鸦坳的事，希望你多点心。”
　　“我这就去找魏书记他们。”陆天明心急火燎赶回乡政府。
　　苦水乡遭灾，乡政府全体干部都被取消休假，全天候待命。
　　陆天明一回来，就直奔书记魏龙的办公室。

　　他一把将门推开，看着正在与乡长说话的魏书记，试探地问了一句，“魏书记，李乡长，听说乌鸦坳被掩埋了？”
　　李亮眉头一皱道：“天明，你都是听谁说的？”
　　陆天明道：“这么大的事，能瞒得住吗？”
　　“多大的事？”李亮反问着他。

　　“听说，有五户十三口人被泥石流掩埋了。这事还不够大？”
　　李亮与魏龙对视一眼，缓缓说道：“这都是谣言。你不要相信。”
　　陆天明焦急道：“两位领导，如果真有这事，我建议立即开展救援。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这都是我们对老百姓的一个交代啊。”
　　李亮不耐烦地说道：“你听不清楚？我都说了，是谣言。”
　　“是不是谣言，我都想去实地看看。”陆天明道：“两位领导，我们不能成为罪人啊！”
　　乌鸦坳不但全苦水乡的人知道，整个山南县知道的人一样不在少数。
　　乌鸦坳因为地形险峻，曾是当年游击队的根据地。
　　游击队后来被改编，成为正规军。当年领导游击队的前辈，后来成为革命的中流砥柱。授衔时，至少有两位曾在游击队打过游击的前辈，被授予了将军衔。

　　山南出了将军，当然要纪念。
　　于是，市县两级拨款，在乌鸦坳修建了一座革命纪念馆。
　　苦水乡的这条公路，就是沾了乌鸦坳纪念馆的光。
　　纪念馆建在乌鸦坳，总不能叫乌鸦坳革命纪念馆。于是县里便命名为“苦水革命纪念馆”。

　　陆天明得知乌鸦坳有群众被掩埋，心急火燎找到书记乡长要求求援。却被乡长李亮断然拒绝。
　　李亮十分肯定地表示，这是谣言！
　　是不是谣言，陆天明不敢肯定。他相信谭作人的话。在与谭作人打交道的这些日子里，他深知谭作人是个说话负责任的人。
　　“天明，你的任务就是做好防疫工作，其他的事不要管。”李亮眉头微皱道：“更不要相信谣言。”
　　陆天明讪讪道：“防疫的工作，我已经与卫生院谭院长商量了。目前我们手头没有防疫的设备药品。我想请示一下两位领导，能不能向县卫生防疫站求援？”
　　“办法是想出来的。”李亮说道：“过去遇到这种情况，能有什么设备药品啊？防疫工作还不是照样要做？关于向上级请示的问题，任何人不得擅自做主。必须经乡丨党丨委研究决定才行。”

　　李亮堵住了陆天明向上级求援的路。
　　书记魏龙沉吟一会说道：“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将损毁的纪念馆修复好。这一场该死的大雨，坏事啊！”
　　陆天明一听，才知道乌鸦坳纪念馆也出了问题。
　　“魏书记，纪念馆怎么了？”他试探地问道。
　　魏龙倒不隐瞒，叹口气说道：“倒了一垛墙。”
　　陆天明小声说道：“纪念馆墙倒不怕。反正上面也没人来。等过段时间把墙修起来就行了。反倒是滑坡造成的掩埋，魏书记您看......”
　　话音未落，李亮便厉声训斥道：“陆天明，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你纠缠什么掩埋不掩埋？谁被掩埋了？我警告你，你再散布这些言论，小心我处分你。”
　　听到李亮又要处分自己，陆天明便闭口不语了。
　　他一个小小的乡干事，乡长要碾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的容易。
　　魏龙叹口气缓缓说道：“老李，天明说的事，我们是要认真考虑一下。”

　　“怎么考虑啊！”李亮一脸愁容道：“我们现在除了一双手，什么大型机械设备都没有。而且，情况你也知道，就算动手救，最后挖出来的，会是什么后果。”
　　陆天明听到这句话，心里便坚定了乌鸦坳滑坡掩埋群众的事确凿无疑了。
　　“李乡长，不管挖出来的是什么结果，我们都应该挖。”陆天明认真说道：“这是我们政府对群众的负责。”
　　“你懂什么！”李亮狠狠瞪了他一眼道：“这事报上去，就不是简单的自然灾害了。”
　　陆天明道：“天灾出现了，不能再有人祸啊。”
　　“你说谁是人祸？”李亮怒视着陆天明，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孰轻孰重？我这样做，是保护大家。如果这件事捅出去了，谁都跑不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