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金成第一次，一个人乘坐火车，来到一座陌生城市，办一件堪称重要的事情。这意味着，他即将从十几年的学习生涯中走出来，将学生身份像蜕壳一样，留在岁月的长河中，虽然此时此刻，他对此并无清晰的认识。作为一个从农村里走出来的穷孩子，从来没有人给过他这方面的指导与点拨，在他的学习的书本中，包括那本风靡一时的《沧浪之水》，在涉及社会人生这部大书潜在运行规则的描摹时，很少提及或者仅仅隐晦地提及，即便写到也往往是语焉不详，非深思细想而不能领悟其中的真谛。此时此刻，金成并不知道，那许多的人生哲理、处事规则，书本上写的与社会中运行的，的确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多年后才懂。

　　坐在返程的火车上，金成觉得倦意袭来，于是闭目养神。闭上眼睛，金成的思绪又如天空中的云朵一般，经风一吹，如丝如缕铺得漫天都是。

　　他想起来前天体检的事，他和陆海去校医院体检。体检后等候结果的间隙，陆海与旁边的医生护士攀谈起来，谈及今年签了什么单位。金成比较实在，说签了新疆某某单位，没想到旁边一名护士听了惊叹道：“哎呀，新疆那么老远，成千上万里，妈妈这个儿子算是白养了……”这句无意之言，却像一根针准准刺入了金成的心，鲜血淋漓。离开校医院后，金成一言不发，虽经陆海多番劝导，却终究心病难医。

　　从工程处回来后，经过几天准备，金成如期完成了毕业论文答辩。四年大学生活中最后一个重要学习任务画上句号。
　　期间，稀稀疏疏有几家用人单位来到校园，尚未签约的同学纷纷去看。虽然这些单位不怎么样，但是眼看着毕业的日子临近，未来充满了未知，有些同学担心“踏空”，无奈之下选择了签约，之后不断地以“骑驴找马”“聊胜于无”安慰自己。金成没有心思再去参与，他在心里想定：要么是工程处，要么就去新疆，“八千里路云和月”，怕他娘的什么！
　　在这种漫无目的的等待中，日子又如断了线的串珠纷纷滚落，一晃十几天过去，时间的指针很快就转到了六月初。工程处还是没有消息，金成在心里不断地暗示自己：算了吧，不要再抱过高希望了，把期望值降低，将至地平线吧！
　　这天午后，外面下着小雨，空气中弥散着清凉的气息。金成睡眼惺忪地起来，拿起基本刚读完的书去图书馆还书，撑着一把雨伞，肚子穿过中心花园，看到雨水打湿了地面，花园小径两旁的花花草草叶子上缀着亮闪闪的水珠，脚踩在薄薄的水面上发出清亮的声音，念及大学生活已经接近尾声，更觉得此景此景，真是难得的美好瞬间，弥足珍贵了。
　　“成哥，成哥！电话……”金成听到喊声，回头一看，见陆海从后面追上来，雨伞都没打，衣服被雨点淋花了。
　　金成道：“海哥，哪的电话？不会是……”

　　陆海道：“就是，就是的！让你月底前去工程处签约！”
　　金成道：“海哥，问题来了，就业协议书只有一份，与新疆那家单位签过了，这可怎么办呢？”
　　陆海道：“咱们去找辅导员老师求助吧，我听说以前有不少这种情况，毕竟只是协议，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金成与陆海找到辅导员老师，说明了情况，讨教解决的办法。辅导员老师皱了皱眉头，道：“金成，不是我说你，当初你签那里我就不赞成……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是你还当过咱们的优秀班干部，又不是说哪里差，又不是说签不到单位，怎么就脑子一热签到那天边云彩眼里去了……”
　　金成道：“老师您批评的对，不过我也不是脑子一热，当时实实在在就是想要去那里，觉得远一点没关系……”
　　辅导员老师哼了一声，道：“还嘴硬，那你现在怎么了？现在觉得远了？现在不是实实在在想要去那里了？”

　　陆海从背后捅了捅金成的胳膊，示意他看清形势。金成嗫嚅道：“那天听到别人说“去那么远，这儿子算是白养了”，才觉得那个决定确实欠考虑，没有考虑到如何照顾老人……老师，我也认识到错了，现在想请您帮忙，能不能再给一份就业协议书……”
　　辅导员老师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学校规定，每个学生一份，没有多余的……目前唯一的办法，你与新疆那家单位协商，寄回旧的协议书，才能领取一份新的……”
　　当着辅导员老师的面，陆海拨通了新疆那家单位的电话，把手机递给金成。
　　金成在电话中客客气气寒暄了几句，随即说明自己当初签约时考虑不周全，没有考虑到家里面的情况，对于由此对单位造成的不良影响深表歉意，希望能够得到对方的谅解，双方解除协议，并把就业协议书给寄回来。
　　新疆那家单位负责招聘工作的老师在电话中表示理解金成的苦衷，但是他们千里迢迢来到内地招聘也是有成本的，再说金成占用了他们一个名额，如今说不去就不去了，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双方经过沟通协商，最终的结果是：新疆那家单位同意解除协议并寄回就业协议书，但是金成需支付三千元违约金。

　　金成无奈，只得答应了。挂断电话后，金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望着辅导员老师发呆。
　　辅导员老师道：“金成，别再愣怔了，你盯着我干嘛？自己做出的选择，就要承担后果。若是想去工程处，就先给新疆那边交违约金，拿旧的协议书来换新……”
　　陆海拽着金成的胳膊从辅导员老师办公室出来。一路上金成垂头丧气地跟在陆海后面，两人直走到中心花园一侧的小湖边，到湖畔一块石头上坐下。金成在心里盘算着三千元违约金怎么办，脸上全没了往日的神采，像霜打了的茄子。
　　陆海道：“成哥，依我看，这三千元出得，就当是掉了，你也别太心疼失落了，不就他娘的三千块钱嘛，算个球！操！我卡里刚好还有五千，借给你三千，怎么样，够哥们吧？”
　　金成道：“谢谢海哥！但是我得先捋一捋，这三千块钱到底该不该花？当时签协议时，也不知道有这些个要求啊……当然心疼啦，老家那几亩地辛辛苦苦忙活一年，能挣几个钱？未必能赚三千元！还有，就是觉得太他娘的冤枉！”
　　陆海道：“事已至此，再说别的也没用。现在协议书在人家手上，你钱不到账，人家就不寄给你，你有什么办法？再说，毕竟是咱们主动解除协议，违约在先，人家要违约金也是有理有据……你签的字，‘一字千金’啊……”
　　金成道：“果真‘一字千金’，这是一堂生动的教育课啊！”
　　于是，陆海陪着金成到邮局，按照新疆那位老师提供的账号，考虑到邮寄就业协议书的邮费，金成给对方汇款三千零五十元，包含了三千元违约金、二十元邮费。在金成看来，超出的三十元邮费，算是表达歉意了。

　　过了几天，金成果然收到了对方寄回来的就业协议书。拆开信封，拿出那份签过的就业协议书，金成向陆海苦笑道：“大海，这几页纸不一般啊，穿越大半个中国，价值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