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医监,你既然已无恙归来,能否告诉元某,是何人将你劫持,又意欲为何?”
陆见早知元庆此番,决计是有打探此事之意。即使自己回来了,也并未有什么异常,但仍然难以打消公主方面的疑虑。
“劫我之人,也只是受人所托,他们也不知雇主身份,只是提到过,是在本府的某位牙郎那里,接到此事。”
“是这样吗?”元庆口中问着,目光有些狐疑地观察着陆见的一举一动。
“千真万确。”陆见也知元庆绝无可能那么轻易便相信自己。但他所说,的确属实。
“可知是哪位牙郎?”元庆穷追不舍,继续问道。
“元校尉,你也知他们这行的规矩,能放走我已是失信于雇主了,倘若再说出牙郎的身份,他们日后又何以自处?还望元校尉明察。”
“也罢,那回头,我便也查查州府的牙郎。统共就那么几人,总有一个是。”
聊完此事,气氛便有些沉闷。陆见和元庆都匆匆吃喝完毕,随后便就此告别。
陆见走后,元庆也从地下室中行出,招手喊过来在一旁的孙镇。
“你且去,查查城中的牙郎,看看谁与此事有瓜葛,记住,务必要捉回来个活的!”
陆见行出赌挡,只觉得有些微醺,见马车仍停在门口,车夫看到陆见,邀他上车送他一程,却被陆见婉拒,心中不由感叹,公主府中人,个个都规规矩矩,相较崔府,不知强到哪去了。
昏昏沉沉的陆见只勉强认得到回家的路,就这样一路晃晃悠悠地到达家门前,此时的陆见,只想开门进屋,好好睡一觉。可就在他即将开门的一瞬,一只手却从旁伸来,挡住了他进屋的脚步。
陆见脑袋嗡的一声,心中不由得在呐喊:谁啊!到底让不让人休息了!
“陆医监,别人的酒喝得,我的酒便喝不得?”陆见诧异地望向来人,却是那个略有薄名的白面医士,虞言。
此时,只见虞言目中噙泪,咚地一声跪在面前,将手中提的酒坛与吃食也放在一旁,便要下拜。
陆见见得此景,脑袋又是嗡的一声,瞬间觉得酒醒了大半,连忙俯身下去,将虞言扶起。
“哎呀,干什么嘛……”陆见苦笑着,连舌头都有些捋不直了。短短一天,三拨人的来访,几乎让他看尽世间百态。但眼前的虞言,无疑是最真诚的一个。
“陆医监,你之前为救我,自己却被歹人劫走,倘若你遭逢不测,我……我真不知该如何……”
虞言话音未落,屋门却忽然打开,阿魏出现在门口,对着虞言怒目而视。
“呸,呸!谁人在咒我家阿兄?”阿魏的声音中,都带着几分恼怒。
陆见见得此番景象,立时有些哭笑不得,连忙拉过阿魏:“无人咒你阿兄,阿魏你先回去,听话啊。”
虞言面向陆见跪着,看着陆见伸手将阿魏推回屋内,又砰地一声关上门,方才转回身来,向自己走来。
打发了阿魏,陆见上前好说歹说,又用尽全力,才将虞言从地上拉起。
虞言伸手抹了泪,却将另一只手提的酒菜举起,递到陆见面前。
“陆医监,我在医署点完卯,便来此候着了,酒是去东市关家打的。这烤鸡,是永和坊那个韩三儿家的。”这顿酒,你是喝也不喝?
陆见抬头看了看天:“虞言,这天色已晚,我看……”
不料陆见话音未落,房门又吱呀一声骤然打开,阿魏的小脑袋又露了出来。
“烤鸡?哪里有烤鸡?”
陆见扭头望向阿魏,不由苦笑。
虞言见到阿魏,突然如蒙大赦,便冲到近前,将手中酒与烤鸡等往阿魏手里一塞。
“你是?那天跑来找我的虞阿兄!”阿魏也认出了虞言,兴奋道。
“是我。”虞言温言道:“阿魏,我特来感谢你阿兄的救命之恩,但见陆医监神困体乏,还是不打扰了,这些便给你和你阿兄。”
说完,虞言转身作势要走。孰料阿魏却不干了,从屋里冲出,拉住虞言的手,就向屋内拽去。
“虞阿兄,那日若不是你来报信,我才赶忙去找韦府,韦府又让元校尉四处寻找,只怕我阿兄也不会这么早便归来。此番既是我阿兄救了虞阿兄,也是虞阿兄救了我阿兄。”
陆见见得此景,心道又要喝一顿酒,面上苦笑更甚,只是此时阿魏热情,他倒也不好去泼阿魏的凉水。只得默许阿魏将虞言拉入屋中。
见两人俱已进屋,陆见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自己随着二人走进屋内,再回身关上屋门。
屋里,阿魏将酒和烤鸡放在屋中央那张有些简陋的桌上,随后搬来几张胡凳,分别拉着二人落座,又去一旁案板上取来碗筷、尖刀,将三副碗筷分别摆在三人面前,而后拿起尖刀,打开包着烤鸡的荷叶,三下五除二便将烤鸡分割开来。
虞言拿起酒坛,给三个碗分别斟满,而后率先端起碗:“这碗敬陆医监,虞某每每感念医监救命之恩,深感无以为报,如今幸得重逢,便满饮此碗。”
看着虞言仰脖干了,陆见也忙打起精神,也一饮而尽。
“陆医监,其实我早就认得你。”虞言放下碗,认真地看着陆见道。
“啊?如何识得?”陆见疑惑发问道。
“早在两年前,那时我还是病坊的学生,便已认得陆医监了。陆医监常常不计得失,自掏腰包医治贫穷病患,虞某至今仍是铭记于心。我以为,世间医者,都须如此。倘身怀高明医术,却见死不救,怎配称医者?”
“所以,你便也这般做了。”陆见笑道:“整个医署里,常常去大牢为下层囚犯诊病的医者,可就你一人。”
虞言听陆见此言,神情稍微显得有些不自在起来。片刻后才解释道:“在病坊中,同僚们放课后皆是不见人影,我却日日都在藏书房中研读医书,去大牢为囚犯诊病,也正是想要将书中所见实践一番。”
“哦?”陆见闻言挑起了眉,来了兴致。
“我记得病坊的藏书库里,有医书七十余部,一千四百多卷,莫非你都通读过?”
虞言看着陆见,缓缓点了点头。
陆见面色微变,有些不可思议,随即出言问道:“泄凡有几?皆有名不?”
虞言略一沉吟,便开口答道:“泄凡有五,其名不同。有胃泄,有脾泄,有大肠泄,有小肠泄,有大瘕泄,名曰后重。胃泄者,饮食不化,色黄。脾泄者、腹胀满,泄注,食即呕吐逆……”
陆见所问,是战国时期神医扁鹊所作《论病》中的第五十七难。虞言倒是信口拈来,对答如流,只是答了一半,才觉得陆见在此时问这个,着实有些大煞风景,以至于看着盘中金黄色的鲜美烤鸡,都没了食欲。
“陆医监在吃饭时问这问题,倒是好一番兴致。”虞言强忍不适,出言谴责陆见。
陆见嘿嘿一笑:“医者平日难免与这些东西打交道,如此便是锻炼你的心智,又无实物在此,只是说说而已,你便如此反胃,若出诊时见那一地狼藉的场面,如何得了?”
虞言有些气鼓鼓地,自顾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却再也不想动筷。而一旁的阿魏却仿佛对方才两人的对话闻所未闻,仍是吃得起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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