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意?”李云姒见状不由得有些慌神。韦府与各任刺史久来井水不犯河水,但这种微妙的平衡极度脆弱,一旦圣人有心打破,那两方的和谐景象便会瞬间崩塌。
“方才在府外之时,只听殿下在东楼唱曲。江某虽只一书生,却也常怀戍边卫国之志。早先任郡守之时,便在河东整军备虏,但终究难得施展夙愿。”
江时修顿了顿:“听闻殿下曲声,江某竟是热血沸腾,颇有子期遇伯牙之感。只叹未能早来此地,一闻雅韵。”
李云姒听江时修之语,心才随之放下些许。随即便笑起来。
“这有何难?长缨,取琴来。”
长缨闻言离去。但江时修却连忙跪地为礼。
“殿下,臣下今日冒昧来访,已是逾分,若还劳动殿下为臣奏曲,于礼不合,臣下恐万死莫赎。请殿下收回成命。”
李云姒闻言,便笑了笑:“也好。”
“臣今日来,还有一事要禀告殿下。”
“江使君请指教。”
“崔家二子崔柏修,今日午时押往大牢之时,被劫遇刺,目前生死不知。臣下已令紧闭四门,全城大索。万望殿下加强防备,勿要让贼人乘虚而入。”
听江时修的这番提醒,李云姒不由得有些感动,从主位上站起,隔着屏风向江时修行礼。
“感谢江使君提醒,本宫会吩咐元庆加强防范,若遇到贼人,当就地擒拿,解送州府。”
“如此谢过殿下,江某便告辞了。”江时修施礼告别。
原本江时修来此,是想设法探听公主对崔柏远的消失是否知情,但与公主接触这一番下来,他已经确定,陆见带走崔柏远一事,公主绝不知情。
他将此事大概告诉了公主,想必以公主的聪慧,也定能很快想通其中缘由。
只是从他的角度来看,便必须敦促手下,尽快找到崔柏远,如此一来他才算对各方有个交代。
江时修驭马和随从一同返回府衙之中,一名幕僚却从大门处焦急地走来。
“使君,方才有眼线来报,陆见将崔柏远带到了济世堂……现在,得信的冯既白等人已向济世堂赶去。”
“命眼线密切注意,若有异动及时报我。”江时修顿觉长出一口气,幕僚领命而去。
崔柏远现身,算是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但江时修知道,看似微现波澜的表象下,是安州各个势力展开博弈的前奏。
在刺史江时修得到眼线报告的同时,仍在崔柏远遇刺现场的冯既白,也得到了表弟孙正阳派人捎来的口信。得知崔柏远被送入济世堂,冯既白心下一喜,手中捏着崔柏远,他便有着足够的筹码与各路神仙反复周旋。
想让崔柏远死的,不是崔柏修,就是陆见。如今行刺失败,崔柏修若要还想要崔柏远的命,定然绕不过冯既白。他所要顾虑的,仅仅是如何不留把柄地将对崔柏远的救治伪装成医疗事故。
而陆见,虽然不知他为何将崔柏远送去济世堂,不过基本可以确认现在的他对崔柏远暂时没有杀心。即便是陆见动手,他也可以以此为突破口,打压陆见背后的势力。
而给自己送上这一份大礼的,却是那个令他讨厌的陆见。
人生总是充满惊喜,不是吗。
冯既白立即赶赴济世堂,打算将崔柏远牢牢地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个敏感的时节,容不得任何闪失。济世堂的掌柜,表弟孙正阳虽然忠心无虞,但假手于人,总归不如亲力亲为来得放心。
就在冯既白已经走在去往济世堂方向的路上时,街道中突然出现一支特别的队伍。数十名家丁侍女簇拥着一顶八抬大轿,几乎占据了整个街心。周遭的人群见状纷纷避让,唯恐冲撞了轿中人而给自己招来祸端。
冯既白正奇怪轿中何人,便见轿夫齐齐停轿,两名侍女掀开轿帘,扶着轿内人行出。
一名肤若凝脂,眉目流波,头颈之上多配金饰的美妇人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行至路中,一时颇有光辉夺目之感。而冯既白也很快认出了这名美妇的身份,她便是那位精明能干的崔家继室,也是崔柏远的生母,秦六娘。
她虽然早料到崔柏远在转运大牢途中可能遭遇不测,并来回费心打点差役,又安排了病坊的一众医士早早准备,严阵以待,却仍不料出现此等意外的状况。因而听到消息的第一刻,秦六娘便急急出府,向着出事地点赶来。
此时的秦六娘下了轿,却正细细观察着崔柏远遇刺留下的那一摊血。作为在安州经营日久,根深蒂固的高门大族,崔氏也广泛网罗贩夫走卒,地痞流氓,充作耳目,也为其在不便出面时充当工具。
这些耳目也早在路上便将情况汇总报告了秦六娘。秦六娘已知此时崔柏远被陆见带到了济世堂,却仍然先来到了此地。当然并非专为来此看崔柏修留下的那一摊血。
她的目的,却正是冯既白。
随即,本来正打算离开的冯既白便被两名崔府的家丁拦住。道是秦六娘有请。冯既白心下一凛,自己与这位秦六娘素无交道,心下不知她为何找上自己。
但眼下两名健壮家丁隐隐拦在自己前后,他心知,自己压根没有选择的余地。
街边一处茶铺的雅间,秦六娘正拿着一只木盒,用一只银勺向面前的茶壶中加着茶叶。木盒之上贴着一张纸条,写着四个雄劲有力的楷体字:三花一叶。
店伙计提着一只陶壶,来到秦六娘桌旁,向茶壶中加入热水,须臾之间,混合着花香、茶香的水汽便在雅间之中升腾起来。
“好香的茶。”伙计嗅闻着茶香,不由出言赞叹道。
两名家丁将冯既白带到雅间,伙计见状,便唱了个喏,提着陶壶离去。两名家丁背手立于一旁,面色不善地盯着冯既白。
“你们也下去吧,冯医监也是老爷的故人,不会对我不利。”
家丁们闻言,一齐行礼,而后向楼下走去。
秦六娘拿起茶壶,给冯既白面前倒上一杯,又给自己也倒上一杯。
“今日柏远出事,冯医监不多时便到场准备施救,可见是靠得住的人。”秦六娘微笑着向冯既白敬茶,见冯既白一脸狐疑,便仰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崔老爷是冯某的前辈,对冯某也多有提携之恩,崔氏之事,某自当尽心竭力,以图报效。”冯既白也喝干茶,对着秦六娘说道。
“老爷十分器重冯医监,我们也希望与冯医监之间礼尚往来,共谱佳话。”秦六娘笑眯眯地说着,注视着冯既白。
“但我也希望冯医监看清形势,切勿自误。”秦六娘话锋一转,一句话便令冯既白错愕不已。
“冯某实在不知六娘所言为何,还望明示。”冯既白虽隐约猜到秦六娘的意思,却伪装得一脸错愕,装起了糊涂。
“相比崔柏修,老爷更器重柏远,冯医监不会不知道吧?”秦六娘也知冯既白是装傻充愣,索性直接一语点明。
“坊间风传确实如此,但崔老爷究竟打算将家业传于谁,都是崔家的家事,我们外人不便置喙。”冯既白眼珠一转,对于秦六娘的来意已猜出几分,但依然将装傻充愣进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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