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第11节

作者: 南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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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重要的,在场的人也不会提出异议,不仅仅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因为,在场的人除了莫广深,或多或少都被邢主任帮过忙,他在教育局门路广,妻子又在税务部门。邢万里为人热情,即便性格高傲,说话有时不够客气,但瑕不掩瑜。
  会议上爆发了热烈的掌声。莫广深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周遭的声音到后来根本听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没有失态,挤出僵硬的笑容和其他人一样恭喜着邢主任,不,现在是邢副校长了。
  看着他站起来讲话,句句字字极其流畅,不卑不亢,显然早就打好了草稿。
  莫广深看着那一张一合的嘴,又看看其他人的表情,以及上面下来的这次提拔副校长的领导们和邢万里说话的样子,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次提拔副校长,或许早就是个定局,而这一点在场的所有人都看透了。
  唯独他,困于其中,认真了。
  这份意识的觉醒让莫广深胸口像压住一块巨石。他怎么就没看透呢,或许,就是要让他看不透,才显得如此逼真,这出戏才够完美。
  可其他人呢?
  他望过去,那些平时关系好的一般的,都没有人在他面前提及一句。
  这段时间,医院那边忙得不可开交,他一个人照顾莫莉,一日三餐赶回家做饭送饭,有段时间一边整理资料一面两头跑,甚至几次饭都吃不上,啃一口饼干又投入到工作里。
  他心里还有所愧疚,没有全心照顾莫莉,没有顾及爱人的感受,更多是觉得自己忙于钻营忽视了学生们的日常。但他想着,人都有难的时候。
  这一次无论从资历年限还是能力群众基础,他对副校长都十拿九稳,这个副校长的名额就像是在他这苦难的人生里,突然降落的良机。
  他无数次幻想这是命运对他的馈赠,只要评上了,工资高了有奖金能解决眼前医药费的紧张,能哄的妻子开心挽救自己濒临破碎的婚姻,甚至他可以有更宏远的抱负,像当初退休老校长说的那样,他可以有更多的权利给学生争取更好的资源。
  可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这半个月,他仿佛像个跳梁小丑,而所有人都闭口不言,默默看他表演。
  他那些故意的讨好,违背内心的钻营,此时犹如被记录下来的丑态,不断在他自尊上播放一遍又一遍。
  而整个开会现场,祝贺的恭维的人将邢万里围住,只有他坐在角落里,成为一个被遗弃的小丑。
  然而那晚像是一下清醒过来的莫广深,看透的又何止是学校那点事。
  他满腔心事游魂一样的回到医院,站在楼下不知一会如何面对莫莉的期待,如何和本就看不起他的妻子开口承诺。可在他崩溃之时,又给了他更重的一击捶打,无尽放大他的绝望。
  他远远看见医院后门处,柳小琳从心血管科主任姜大夫的小汽车上下来,平时不苟言笑的姜大夫,拉着柳小琳的手,暧昧的说着什么,柳小琳则警惕的看着四周,却没有甩开。
  莫广深一下就明白了,诸多皆是借口,有些人,早就先走了。
  再大的事,被民众报纸反复咀嚼之后,都会像失了味的口香糖,渐渐失去兴趣疲于再嚼。
  这些日子,东风汽水厂开始正常运转,也没人再有时间来看望还昏迷的冯庄,感叹一句可怜人,或者找贺大年,如何指责。
  而在这份平静中,贺大年渐渐恢复到可以说一两句完整的话了。
  不能说话时总是呜呜的嘟囔,像有无尽的倾诉欲望,可能开口的一刻,却又变成了长久的沉默。
  警方来过了,贺大年三言两语大多数时候都是点头,和众人推测的版本差不多,他说自己就想要点原料,启动机器才能拿出来,烟头是他没想到的,他对不起死去的工友对不起王老板,对不起一直以来照顾自己的东风汽水厂。
  说这些的时候,贺大年低垂着眼,声音平静极了,他问丨警丨察他要怎么判。
  警方叹息着说就算是坐牢他这种情况也要保外就医,贺大年现在周身除了脖子以上和右手,全都动不了,爆炸坏了他的骨骼,器官也要常年在药物下维持。

  得到了预想答案,贺大年那天没有吃饭,只是一个劲的对贺子农说,叫他一定要考上大学,一定要考出去,别像爹这辈子一样窝囊。
  贺子农没回答,他现在身体没恢复,回学校不方便换药,镇医院条件有限,父亲也要人照顾。他已经向学校提出了休学,所以父亲的话此时仿佛天方夜谭,这些他平静的和父亲叙述着。
  可父亲没有预想的暴怒。
  而是抓着他的手,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一样,叫他一定要好好读书,一定要离开靠山村到外面去,一定要出人头地,说考大学是他唯一出路。
  贺子农以为父亲疯魔了,父亲最近经常梦里说胡话,像是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贺子农原本还寄予一丝希望,父亲会和丨警丨察说一切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他是冤枉的,他没有引起爆炸,没有犯错,那天也没有偷原料。可他心里也明白这可能非常渺茫,父亲让他去送饭的时候,他就知道,又一次,父亲又一次要出卖良心了,可他没有听父亲亲口说就尚存最后一丝希望,会有宽恕彼此良知的一个可能。
  可父亲却承认了一切罪过。就如他们所说的那样,父亲是个罪人,然而他知晓父亲犯罪的源头是他,得利的人是他,一切都是因为他,这份愧疚自责,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

  看着贺子农默不作声,贺大年突然恨铁不成钢一般厉声叫儿子的名字,瞪着眼睛死死想要直起身来,却因无力又跌回去,青筋暴起用仅有的一只手抓住儿子的领子,猩红的眼盯着儿子的眼,“记住我的话,什么都不要想,考大学,考大学是唯一的出路,你还有机会,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
  “我哪还有机会了,爸。”
  “你有机会,我这辈子完了,但你有机会,好好读书,别管那些人,就读你的书,考出去,只有考出去才有出路,离开这,成功了没有人会管你以前你怎样。这是你唯一的希望。别管其他人怎么说,我要你发誓,在市里好好读书,好好读书,老贺家就有希望。”
  贺大年由于情绪激动,疯狂地咳嗽着,他的身体内外都已残破,或许明天,或许不远的将来,他就要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他此时即便在病痛的苦涩中,依然目光极亮,死死盯着儿子。
  贺子农当时只以为是父亲糊涂了语无伦次了,可两天后,终于明白父亲的希望来源于什么。
  王志刚再次来到医院,买了水果奶粉,和贺大年随便聊了两句,便招呼着贺子农出去说话。
  正值午休,走廊里人不多。

  王志刚上下打量着贺子农,问一些家常,“多大了,马上高三了吧,听说你学习成绩一直非常不错?”
  贺子农低着头一一答了。王志刚拍着他肩膀点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大小伙子,总低个头干嘛?”
  他看着贺子农脸上的纱布,“脸伤到了?”
  贺子农点头又摇头,不知该怎么解释,他脸上只是玻璃划伤,真正的烧伤在脖子和后背,但因位置在侧面,所以半张脸都跟着包了起来。可他又觉得的这样细致的解释没有必要。王志刚也只是随便问问,并没真的想他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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