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冬梅留着《闲人马大姐》中马大姐的发型,戴着一副很老土的眼镜,身上的校服皱皱巴巴。她面无表情地说:“你们再敢嚼一次舌头,我今晚回去就跳楼。”
一阵阴风刮过,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因为薛冬梅的狠劲儿,他们都是见识过的。
在薛冬梅转身离去的时候,乔楠忍不住说了一句:“同学一场,何必闹得这么僵?互相体谅一下不好么?”
薛冬梅冷笑:“抱歉,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考大学的,同窗情谊,我讲不起!”
说罢转身离去,再也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
乔楠感觉自己这个班长当得太失败了,他责任心很强,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女生之间的问题。正在他垂头丧气之际,他的同桌兼死党徐威回来了。他刚跟同学们去送完垃圾,热得满头大汗,随手撩起校服衬衣,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衬衣挡住了视线,他没看到脚下的书,“哐当”一下子就被绊倒了,送垃圾时偷买的土豆饼也飞了出去。
女生们大笑起来,用《孔乙己》的语调说道:“徐威,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
在实验一班,徐威的确是孔乙己般的存在,因为“只有他在,才可以笑几声”。徐威听到调侃,非但没有恼怒,而是躺在书上,有些陶醉地说:“我正在践行校长的号召,徜徉在书的海洋里啊!”
众人哄笑起来,乔楠看不下去了,黑着脸将他拉了起来:“不嫌丢人?”
徐威嘿嘿笑着,回到座位上坐下,问道:“怎么了,刚才那群丫头片子又把你当妇女之友,过来诉苦了?”
乔楠白了他一眼:“她们那是信任我!”
“是啊,要是不信任你,低调的乔木头同学,怎么会当上咱们班的班长呢?”徐威调侃道:“你留意一下哦,说不定这里面会有你以后的女朋友,那也说不准。”
“切!”乔楠懒得理他,专心看起了卷子。
徐威从裤兜里摸出一个足球状的钥匙环,扔到同桌桌子上,说道:“我爸前些日子去韩国访问了,正好带回一些世界杯纪念品,我刚从他办公室里拿出来。你家琳琳这周不是考二中么?你帮我给她吧,让她好好考试。”
乔楠奇道:“你什么时候对乔琳这么上心了?我可告诉你,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你如果敢打什么歪主意…”
“呸,想法怎么那么龌龊!”徐威啐道:“她叫了我这么多年‘徐威哥’,我得有点儿哥哥的样子好吧?哪儿像你,一点儿礼物都不买,还整天那么欺负人家!”
乔楠哑然,稍稍反省一下,便继续看书了。
***
乔家馄饨馆,孙瑞阳正在给乔琳讲数学题,魏成林捧着一本《七龙珠》,嗑着瓜子,看得津津有味。
孙瑞阳悄声读着题:“一个水库存水量一定,河水均匀入库。5台抽水机连续20天可抽干;6台同样的抽水机连续15天可抽干…”
乔琳翻着另一本书,嘴里却很自觉地接下了孙瑞阳的话:“6天抽完需要12台抽水机,公式是…”
孙瑞阳惊讶地问:“你…你这不是都会了吗?李老师还让我来给你讲?”
乔琳很诚实地说:“我不会,我一个题都听不懂,不过我把这一本书全都背下来了。”
孙瑞阳目瞪口呆,在他印象里,背英语、语文是理所应当的,他第一次听说,有人将整本奥数题都背了下来。
乔琳继续翻着别的书,说道:“你刚才读的那个题,在第二十页中间,好像是第五题。”
“琳琳姐,你真厉害!”正在埋头看漫画书的魏成林也忍不住抬起了头。
乔琳摇头道:“我不厉害,出这些题的人才厉害。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水库可以抽水,也不知道水池里的水为什么要一边放、一边灌…所以他们的脑子才是最厉害的。”
几个小孩子正在说着话,乔楠下课来吃饭了。他将那个足球状的钥匙环给了乔琳,并将徐威的话转告给了她。乔琳捧着钥匙环爱不释手,立刻将脖子上的钥匙取了下来,挂在了钥匙环上。
乔楠吃着馄饨,自言自语道:“你说你瘦得像只猴子,黑得像块木炭,咋就有那么多人稀罕你呢?”
乔琳早就习惯了哥哥的“嘲讽”,她大喊一声“降龙十八掌”,便拍在了哥哥背上。乔楠又一次被呛到,直到眼泪流出来,咳嗽方才好了。
这次周二中大休,时隔一个月,学生们才迎来了一天半的假期——他们从周五晚上便是自由晚自习,周六、周日上午可以离校,但周日下午必须返校上课。乔楠本来打算吃完饭就回校学习,结果没想到妈妈面色阴沉地回来了。
乔琳最近跟妈妈闹脾气,看见妈妈进来,也没有跟她打招呼,而是将身子转过去,埋头写作业。
乔楠却觉得不对劲,因为妈妈径直走进了后厨旁边的卧房,低声哭泣起来。
“妈,出什么事了?”乔楠不安地问道。
泪水顺着指缝往下流淌,李兰芝泣不成声,不知如何作答。
这时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乔建军从后厨出来,也察觉到了妻子的不对劲。乔琳虽然跟妈妈冷战,但担心妈妈旧病复发,便趴在门框上偷听。
李兰芝想着小女儿明天要考试,便严肃地说:“乔琳先出去!”
“我不!你不让我听,我就更胡思乱想了。”乔琳死扒着门框,倔强地说。
乔建军急得直跺脚:“都这样了,你还瞒什么呀?你越不说,孩子心里越犯嘀咕。”
“兰云得尿毒症了。”
一家人瞬间变了脸色,空气一下子凝固了。乔琳冲进了房间,拉着哥哥手问:“舅舅得了尿毒症?尿毒症是什么病?严重吗?”
乔楠只是高二学生,但他知道这是一种十分厉害的病。舅舅一向体弱多病,得了这种病…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他知道妹妹跟舅舅感情非同一般,因此嗫嚅着没有说话。
乔建军如坠冰窟,恨不能仰天长叹——疾病就跟这家人过不去了!但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没办法脆弱。他在妻子身边坐下,问道:“兰云现在在哪儿呢?我昨天还跟妈通电话了,她什么也没说啊!”
李兰芝却哭得越发厉害,再也不复女强人的形象:“兰云在莱县人民医院住了半个月了,桂蓉一直在医院里陪着。如果不是宝庆连订辅导书的钱都没有了,咱妈压根就不会告诉我。”
乔琳隐约知道这病的严重性了,死抠着哥哥的手,泪水又涌了上来。她都想明天不去考试了,直接回莱县看望舅舅。舅舅看到自己,心情也会好很多吧?
李兰芝越想越伤心,已经泣不成声:“在我们三姐弟中,老三考大学考得最好,可上了不到半年,就得了红斑狼疮,他想咬牙挺过去,没想到又得了急性肺炎。那时家里哪儿有电话?电报也不是说拍就能拍的,所以学校找到我们的时候,他都在重症病房里躺了一个星期了。还好那时在北京,学校很关心他,再加上医疗条件好,总算把命给保住了,不过学是没法上了,只能回家养着。我总以为老天爷不会这么狠毒,没想到到头来,竟然让他得了尿毒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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