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适应的地方，我也见过北陵不少形形色色的人，我想，也只有在北陵这个地方，有太多人可以暴富，有太多的机会可以争取。
　　那时候，我咬咬牙，决定继续留在北陵。
　　我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拿出身上的最后一百块钱，到火车站附近买了一张新的身份证，改换了身份，躲过金裕海，摇身一变成为了蒋清欢的。我到华苑去找了一份卖酒的工作，成了一个包厢公主。
　　金裕海不知道，也许这几年他也早就忘记我了，他可能一直都以为，我已经拿着钱远走高飞了。
　　我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而且还是以这种尴尬的身份，我知道，他相当的愤怒。

　　对于他来说，我就是一个阴魂不散的女人，我偷偷地留在了北陵，怀揣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蒋清欢——呵，邵伊妮，你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北陵对不对，你处心积虑潜伏在了禹坤的身边，你——你这个恩将仇报的东西！”金裕海指着我，那双粗粝而苍老，皮肤松弛的手，也曾经贪婪地抚摸过我当年比现在更娇嫩的肌肤。现在，他对我恨之入骨。
　　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在他看来，我接近他的儿子，从一开始就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将要把金家推往火坑。
　　我沉默地往后退了一步。我知道这样尴尬的场面，总有一天我是要面对的，可我没想到这么快。
　　我还没站稳脚跟，书房里又冲出来一个人，跑到金裕海身边，又看了我好半天，终于双手叉腰，爆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喊：“是你！你这个小贱人，你——你——”
　　孟淇云心里的愤怒比金裕海更强烈，现在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当然是认得我的，当初我被金裕海包养的时候，不知被谁告的密，被孟淇云知道了，带着好几个人打上门来，砸了不少的东西，逼得金裕海把我送走。那时候她恨我，是因为她觉得我是个破坏她家庭抢她男人的小三。而现在，她一定更恨我，恨不得把我食肉寝皮。

　　我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而孟淇云因为我的沉默而显得更加愤怒和受伤，她抱着金裕海的胳膊，丝毫不顾贵妇人的形象，嚎啕大哭起来。
　　我想离开。至少这个时候，我不管是上前去劝慰，还是站在这里冷眼旁观，都不太合适。我继续后退了几步，退到门边，打算下出去，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先出去再说。
　　我的手刚碰到门，就听见祝婶在楼下用一种带着特殊恭敬的声音说道：“金先生，您回来了？”
　　就是这种奇怪的声调，跟我方才回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我是这会才明白的，那是一种幸灾乐祸，一种非常做作的表演。当着金家二老的面，仿佛她真的一直很恭敬一样，事实上，她只不过在旁边等着看好戏而已。
　　孟淇云的大哭依然没有停止，我想楼下的金禹坤已经听见了，这个时候我连躲起来都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的脚步声已经落在了楼梯上，而且因为孟淇云的哭声而加快了。
　　我握着门把手的手瞬间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冰冷粘腻地在手指之间，我不知道此事该放开手还是继续拉开门。
　　还没等我想好，门已经被推开了，金禹坤走进来，先看到我，有点诧异，随即看到了崩溃大哭的孟淇云和满脸阴云密布的金裕海，一时间彻底蒙圈。
　　“爸，妈，怎么了？”
　　孟淇云这时候恢复了一点元气，就像是忽然找到了靠山一样，放开金裕海的胳膊，上前两步，指着我的鼻子大骂道：“怎么了，你问她！看你认识的好女人，把我们一家人都给耍得团团转，我们金家差点就直接毁在她手里了！”
　　金禹坤还是有点不明所以，他回头看了看孟淇云，又看看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欲言又止，当着孟淇云和金裕海的面，我还真没办法把我曾经跟过金裕海的事情说出口。我只得咬着嘴唇低下头，“禹坤，对不起……”
　　“有什么事情，我们当面说清楚不就好了？”金禹坤等了半天，两边谁也没给他答案，他有些恼怒，一把把我拉到他面前来，“清欢，怎么回事？”
　　一直黑着脸没做声的金裕海看见儿子这样亲昵的姿态，顿时老脸就有点不知道往哪儿搁，沉声命令道：“没什么好说的，你只要记得，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从现在起，这个女人，跟我们金家没有任何关系，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金家任何人的面前！”
　　金裕海的命令掷地有声，金禹坤一时都愣住了，迫于一种近乎习惯的服从，他抓着我胳膊的手也慢慢的松开了。他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好像在乞求我的解释，“清欢……”
　　孟淇云的目光一直死死地锁定在我身上，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我现在可能已经死了一百次了。她脸上的肌肉抽了抽，忽然冲上来，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当着金禹坤的面，啪的一声，足够响亮，足够有力，一巴掌扇得我身子一个趔趄，扶着身后的墙才站稳。
　　我感到脑子一阵轰鸣，脸上火辣辣的，过了好几秒钟才回过神来，嘴里好像有腥腥咸咸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嘴角流血了。
　　孟淇云继续上前逼近了几步，另一只手抬起来，马上要再次落到我另一边脸上的时候，金禹坤走过去，抓住她的手，拦在她面前，“妈——”
　　“你这个不孝子，你别再叫我妈！”孟淇云的手虽然软下来，可是哭得越发的歇斯底里。

　　我忽然无厘头的想到，如果这是一部狗血的言情剧，剧本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难道现在不应该是由我这种年轻漂亮的小狐狸精来表演的吗，我应该抱着金禹坤痛哭，把自己装成一朵楚楚可怜的白莲花，说他爸妈对我有偏见，他们认错了人，污蔑了我……
　　这才是正常剧本的正确打开方式吧。虽然我不太知道孟淇云到底是真性情，还是浮夸的表演，但我此时此刻，忽然觉得很累。
　　是真的累，那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累，分分钟就能叫人浑身无力地软瘫在地上，恨不得再也不要起来才好。我一直在辛苦地做戏，一面努力地隐瞒我那不堪回首的过去，一面在金禹坤面前时时刻刻都要保持愉快和甜美的笑容，努力讨好他，背地里再用无数个谎言去解决我必须隐瞒却始终都在困扰着我的那些问题。
　　现在终于，一切都结束了。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编制新的谎言重新掩盖这一切了，这几个月的时间，过得比过去的许多年还要辛苦。

　　当他在费力地安抚哭到快要崩溃的孟淇云的时候，我轻叹一声，再一次走到了门边。
　　我回头，用力地再看了他一眼。
　　真的很用力的，恨不得要把他整个人都看进眼睛里去，深深地镌刻在心上，在心里给他竖一块碑。
　　他半蹲在地上，给我留下一个孝子的背影。
　　然后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兴许很快他就会再次找到我，那个时候他大概已经从他父母的嘴里得知了这一切的真相，然后要我还钱吧。我又能怎么办呢？

　　大概这一切就是这么一个轮回吧，从今天起，我依然是华苑的那个清姐，可能比原来还混得要差一点，因为我不得不想更多的办法去还债，我恐怕得出卖身体和色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