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今夜没骚动》
第26节

作者: 秋思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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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还有点说不准。
  一个月?
  不……不行啊。

  两个月?
  恐怕还……还有点难。
  三个月,三——个——月——呢?!
  尽……尽量争取吧!我力争下半年去D总那里上班。
  她脸上的蜜就被你熟悉的那种冷笑一扫而光:陈明礼呀陈明礼,你别争取了,不要粗制滥造赶稿嘛!你再写三十年才八十三岁,巴金活了一百多岁,你离一百零三岁还有半个世纪,时间宽余,急啥呢?再说,真正的文学要一字一句用灵魂写(她故意用你的话挖苦你),半个世纪又算啥?!
  她那番阴阳怪气的话说到这里,就啪一声摔门出去了。可她在房门外换了鞋出家门前,又返身进房间道:D总欠咱那些款,还款期超过两个多月了!我想叫你早点过去,客观上也等于催D总还款。你姨在你最危难时先代你还的那笔款,你也该当债务一样还啊!还有你的养老钱在哪?我不说了,啥时去D总那里上班你自己看着办。

  你说她也见过D总多次,那么正派的人还有啥不放心?D总现在各方面投资很大,是你同意他延长还款期限的。
  她说反正她只是提醒你。
  她这次话说完,就端直出门到那个兼职公司上班去了,且又把家门摔得很响。
  郑娴在你一个学生开的公司里兼会计。那学生当天就拎一大堆营养品来看望你。你责怪学生说这么点小病又没住院,看望什么呀?
  学生如实道,他是替嫂子(指郑娴)来劝你的。

  劝什么?
  劝你哪怕去玩,也别写什么小说,更别写那些也许会招惹麻烦的杂感了!
  你再次苦笑:那么你也认为,我如今该天天打着麻将等待死亡?
  学生哈哈笑说,陈老师你这身体素质和心理年龄,再活50年也没问题!但是……
  说呀。

  嘿嘿,嘿嘿……嫂子说你叫鬼缠住了!嘿嘿嘿……
  噢,那么是嫂子叫你来捉鬼的?可缠我这鬼是修炼了45年的老鬼,七仙庵的神都拿它没奈何,你会有这法力?哈哈哈……
  学生也呵呵笑着又问:45年?45年前陈老师你才8岁呀?
  你说那鬼应该是8岁前就钻进你肚子的,只是8岁前的事你记不得罢了。
  你那天送学生出门后,自然又坐回电脑前。这次一开机你就进入思绪,你想起40年前那个暑期的上午,13岁半的你在军户寨那个小房间里追思往事时,就明白那个“流氓坏蛋鬼”是5年前就开始在你心里做法的。那鬼可真是厉害,它让你到死也忘不了小刘姐那脆生生银铃铛似的笑声,那温软的手,那夜幕中贴在你脸上散发着奇异气息的胸脯,那撩得你脖子痒痒而又怪舒服的辫稍……

  45年前,因为那个运动,8岁的陈明礼遇到了小刘姐。
  那阵儿搞的运动叫“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像当年所有运动都有个简称一样,那运动叫“社教”。军户寨里那年生的孩子有两个都叫“社教”;第三个也想起那名,但因和第一个“社教”姓都一样,上户口的大队会计就给改成“红教”了。寨里叫“解放”、“建国”、“土改”、“抗美”、“援朝”、“建社”、 “反右”、“公社”、 “跃进”、“卫星”、“有粮”(那是三年饥荒年间没粮吃时生的)、“整风”、“文丨革丨”、“红卫”、“卫东”(保卫***之意)等名的人,不用问就知道是哪年生的。“社教”、“红教”们生于1965年。

  1965年陈明礼遇到了小刘姐。
  小刘姐是陈明礼大哥陈明道班里的同学。当时在城里上中学的大哥和他们那班中学生被安排到军户寨参加运动。那班学生大都是城里人,他们穿城里那种衣服,说城里那种普通话,斗地主斗“四不清”干部呼口号都呼普通话。他们被分到各生产队贫下中农家里住,出工跟老大伯一起下地,收工帮老大娘挑水扫地拉风箱,到晚上总开会,有时也给生产队社员念报纸念毛主席著作,也教寨里的孩子们唱歌。小刘姐教他们——

  小刘姐:
  我说那个一来吆,
  谁给我对个一?
  什么人革命扛大旗?
  什么人革命扛大旗?

  孩子们:
  你说那个一来吆,
  我给你对个一:
  贫下中农革命扛大旗!
  贫下中农革命扛大旗!

  小刘姐:
  我说那个二来吆,
  谁给我对个二?
  ……
  那班中学生本来只住雇农、贫农和下中农家,阶级界限划得很清的。

  石浪家是雇农,但他家却没法接纳中学生住。土改分地主财产时,石浪他爸没要房子,他要了地主家一匹上好的枣红马;石浪他妈跟他爸死前也没盖瓦房;所以石浪跟他哥还住一间茅屋;茅屋的屋檐下,就是哥俩做饭的“厨房”了。
  张吉顺跟牛三旺家都是贫农,也能腾出空房子给中学生住,可分到他们两家的都是男生。
  陈明礼家是中农,按说没资格接受中学生同吃、同住、同劳动,但因为那个团支书的原因,却反倒成了运动的“指挥中心”。伴团支书住进“指挥中心”,小刘姐也住进明礼家。
  张吉顺和牛三旺对小刘姐住进明礼家嫉妒死了!石浪却满不在乎,他说城里女娃住几天顶个锤子,也不能给明礼他大哥当媳妇。石浪脏话一出口陈明礼就骂。但用菜刀已砍出威名的石浪却把明礼的骂根本不当回事,他还像大人一样哈哈哈放声怪笑。
  团支书和陈明道住一个房间。陈明道进城上中学前就有自己单独房间了,他一走门就挂锁,他母亲想打扫那房间都进不了门。但古月凤却绝不因此而责怪长子,她说书房就是书房,就要清净雅静,不能进闲杂人,不能搁杂东西;即使有远路亲戚留宿,她也从不会想到把客人往那房间安排,更不会同意明礼父亲和二哥把做木活的东西或其它杂物往那房里搁。可那“清净雅静”的书房一成运动“指挥中心”,就热闹得翻天了,每到晚上,炕上、地上、屋角、门后总挤满那班中学生,挤不到地方的就坐到书桌上;半夜里常吵得四邻不宁!陈明道给家里人解释说,他们讨论的都是重大问题!

  明礼那时对“重大问题”一无所知且毫无兴趣,深深吸引他,让他亢奋不已的,只是那声音最好听、长得最好看的小刘姐!小刘姐住明礼二哥陈明德原来住的房间。明礼的二哥就在堆满木料和木匠家具的房间里临时搭了木板床。
  在小刘姐住进家里的当天夜里,明礼就吃惊地发现:屋里屋外,院前院后,开始弥漫一种奇异的气息!那气息像雨后疯仙老棱上满棱盛开的野花的气息,像寨子外大片金灿灿、醉人的油菜花的气息……
  (待续)

日期:2010-03-21 23:32:01

  (第五章之二)
  2010年这个早春,你回忆45年前那个油菜花开的季节,回想你8岁时的“意中人”小刘姐,你竟发现在那段如烟的往事中,亲爱的小刘姐她简直像童话世界中的仙女了?那时的天空、太阳、云朵、彩虹、月亮、星星、雨,都像童话世界中亦真亦幻的背景。尽管你那时跟石浪他们看配马后,曾被可恨的思品老师冤枉过,尽管你母亲曾让你父亲用牛皮绳捆过你,但在那个有小刘姐的童话世界里,所有不愉快的事全被风卷残云一扫而去。

  你后来又明白,那也是鬼的功劳。
  在你们簸箕地里,还有一种跟人记忆力有关的鬼叫“记性鬼”或“忘性鬼”。这种鬼高兴时能给人施一种法,叫人把不好的事全忘掉,人就乐呵呵活得很幸福;可这种鬼不高兴时又能给人施另一种相反的法,能把人一生的灾难全历历在目展现眼前,人就昼思夜想,就活得很累、很苦了。
  那个油菜花开的季节,你心里那个记性鬼或忘性鬼显然很高兴,它让你只深吸小刘姐带来的奇异气息,让你把记忆中很坏、很恐怖的事全都忘了!
  这真像你们那思品老师有一次在黑板上写错字被一个女生查字典发现后,他飞快抓过板擦一擦,那错字一消失,连那女生都开始怀疑自己先前是不是记错了?老师能写错字?不可能呀?不可能,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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