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今夜没骚动》
第7节

作者: 秋思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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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古月凤骂人的话不像她的“呸”那样有力。尽管她嘹亮的骂声总能响彻云霄,犀利的言词总如狂风暴雨,那奔涌的摧枯拉朽的语流堪与渭河涨潮一比;但她骂人的词句中总夹有那么多的“之乎也者”,反问句也是“岂可”、“焉能”开头;所以那骂辞中哪怕有再多的排比句,有形容、夸张、隐喻等修辞手法,可实际杀伤力却常常大打折扣。你后来写小说时也发现:骂人的言词还是军户寨野夫村妇那类粗口更有劲啊!若把一些雅致的书面语夹于期间,往往会大大削弱语言的力度。所以你母亲那种空有其势而实乏杀伤力的骂法,不管是骂夫、骂子还是骂他人,人总能一笑付之不当回事,寨人们本来就谣传她有神经病,因此常嬉皮笑脸起哄:

  嫂你骂得真嫽哟!
  婶你骂得文明吆!
  你再骂、再骂!听你骂还能学古文呢!
  ……
  你母亲就被逗笑了,或者说气笑了,就连连摇头:

  哀哉!哀哉!
  我大户人家出身,跟你(们)这群不通君子之礼的小人,真没法一般见识,没法哟!
  700年前那个酷暑天的正午,我们的“野人”先祖们围坐在葡萄架下斯文的喝过水后,又争抢着用辘轳取水。操作辘轳那“机关”本来也不是多复杂的“技术”,他们很快就会了。水莲便嘻嘻笑着夸他们:
  好啊,好啊!就这样,就这样!嘿——,黑大哥也不赖嘛!
  “黑大哥”们就更人来疯:
  一桶水搅上来。
  又一桶水搅上来。

  一个劲搅!
  一个劲搅!
  ……
  姑娘们被一群“黑大哥”的傻样儿逗得笑疼了肚子:
  别搅了!别搅了!

  葫芦、丝瓜、葡萄都浇过了,再搅,水往哪儿倒呀?
  水莲就给姐妹们丢个眼色,然后对气喘吁吁的头领一本正经下命令:
  去!把院子外那片玉米地也浇一遍!要学会使辘轳,不浇一百亩地手熟不了!
  头领毕恭毕敬点头,是士兵接受命令的样子。
  水莲再招呼姐妹们坐回葡萄架下接着纳鞋底,可自个儿又憋不住笑。
  姑娘们这时还哪有心思干活呀?鞋底、针线拿手里也是做样子,眼睛全滴溜溜跟着一群“黑大哥”转,看傻傻的“黑大哥”们在酷暑天屁颠屁颠卖力干活。

  那头领擦着汗再到葡萄架下给水莲报告那小片玉米地已浇完后,水莲手举鞋底又一指:
  去!再浇路那边谷子!谷子地大,天黑浇不完明天接着浇!
  头领又老老实实接受命令。
  姑娘们却笑得东倒西歪了……
  那天要不是察看地貌的师爷返回,我们那群憨傻的年轻先祖们真会屁颠屁颠忙到天黑的。
  我们傻得可爱的年轻先祖们那天在姑娘面前表现得本已近乎完美,然而“野人”终归是“野人”,那头领临走时却冷不丁冲水莲吼:

  女——人!关内的女——人!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头领这一吼,又把水莲在内的所有姑娘都惊呆了,姑娘们又尖叫着挤成一堆,又如羊遇狼群!
  而我们那群“野人”先祖们那时竟跟头领一齐嚎:
  女——人!关内的女——人!我要——关、内、的女——人!
  我们的“野人”先祖们“群狼齐嚎”那阵,先前傻傻的憨态又荡然无存了……

  那时,姑娘们一片高分贝的尖叫声中,已开始夹杂有哭爹喊娘声!她们浑身哆嗦着挤紧,再挤紧,水莲无形中成她们聚集靠拢的中心……
  幸亏那“群狼齐嚎”声被师爷及时厉喝声制止!师爷把头领在内的晚辈一律痛骂,他说在周文王访贤、姜太公钓鱼的古风之地,你们这群畜生焉能撒野?!岂可放肆?!
  师爷训斥过自己的一群“畜生”后,又转头笑呵呵安慰姑娘们;他让姑娘们甭怕、甭怕!他说他这群疆场上下来的后生虽不懂关内规矩,但绝不伤害平民,何况姑娘?!师爷说,他这群好后生好男儿,还会把天上星星摘下来,献给花儿一样美的姑娘们呢!师爷说到这里,就抚长长白须朗声笑了:
  呵呵,花儿一样美的姑娘们呀,你们日后会信我的话!
  师爷领着我们那群年轻的“野人”先祖们出栅栏院落后,姑娘们才喘上气,才回过神;水莲就冲头领那黑铁塔般的背影咬牙骂:

  野——人——!野——人——!野——人——!
  附近一带人后来把我们的先祖称“野人”,其实就是这样出自水莲之口的。
  (待续)

日期:2009-12-30 18:23:30

  (第二章之二)
  你父亲在你母亲强令下动手绑你……
  你祖母挪着小脚摇摇晃晃奔过来!
  你祖母一把夺过牛皮绳套到自己脖子:要绑明礼娃,就先绑我——!要打明礼娃,就先打我——!
  从来柔声细语的你祖母的怒喝,你此前绝对没见过!你多年后都一直无法想象那小巧玲珑的身子里,怎会发出那样石破天惊般的喊声:
  八岁个娃么,犯了多大错?还真动起大刑咧?!

  牛交马配,自古天理!大人明白,娃娃不明白么!
  再说这号天理,自古就是牲口教人呢;难道叫大人教娃娃不成?!
  ……
  你祖母大闹“公堂”之举显然“意在儿媳”;她脸冲你父亲,目光却斜扫太师椅上威严端坐的你母亲。你若干年后也一直记得:你母亲那时虽努力作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但目光中还是泄露了内心非同小可的震惊。而你祖母那一刻好像突然昏头,她明显低估了你母亲的威力,她竟豪迈的或者说气贯长虹的对你道:
  明礼娃,提上担笼到河边拔猪草去!配马看过一回,往后再甭看咧!

  你祖母那口气分明是“太后”压“皇上”了。
  你拎起担笼,迈开步子,却陡然听见你母亲又如晴天霹雳般一声喝:
  停——下——!
  你浑身本能一颤,转回头,就看见你祖母也和你父亲一样愣在那里看你母亲……
  可你母亲那阵儿连你祖母、你父亲斜都不斜一眼,似乎那婆婆、那丈夫压根就不存在!你母亲依然腰直直地端坐太师椅上,右手和胳膊肘依然搭在八仙桌沿,那刀子一样的目光只盯着你,只对你一字一板慢悠悠道:

  明礼,你把担笼搁下。
  明礼,你把牛皮绳跟你婆身上取下来。
  明礼,你自己把绳套到自己身上;你,叫你爸绑你。
  你母亲三句话平声静气,但天上玉皇那时怕也能听出:你母亲那种处惊不慌,坚定有力,那种不容置疑而无可更改的口气,才是古往今来所有掌舵者们特有的说话方式。
  那三句话,才是“陈氏王国” 真正至高无上的 “圣旨”!

  你祖母,你父亲,当然包括你了,你们在骤然而来的沉默中,一种心照不宣的习惯性“臣服”已成定局……
  传说里讲,我们“野人”先祖们抢掳临近各庄姑娘的事,是他们在河滩的帐篷已变成茅屋后才造的孽。
  其实,我们先祖们刚在簸箕洼地扎下帐篷那阵,各村堡的男女老少还一拨一拨赶来看稀奇。我们那群先祖们那时倒老实规矩,他们先在疯仙老棱上庄严肃穆的安葬了先帅遗骨,接着搭起茅屋,拔掉帐篷,再下来就在十里荒滩放牧他们的马和新添置的牛羊;他们看起来确是一副安居乐业过日子的架势。
  那时,十里簸箕洼地草肥水美,颇有“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致。加之蒙古人的大元朝一度曾荒唐得想在八百里米粮川的关中退耕种草,放牧牛羊,所以我们的先祖们有一阵还真像回归到生养他们的草原上了,他们在他乡竟“见”到了故乡。
  可就在那阵儿,庙里的疯仙人就老是光着上身和脚丫,老在老棱上摇摇晃晃的怪唱:
  有客西来,
  不亦乐乎?

  孤男无女,
  焉能安乎?
  古庄老堡的识文断字者就琢磨:
  孤——男——无——女,焉——能——安——乎?
  是啊,是啊,宝盖头底下有“女”才是“安”呀!

  这就悟出不对劲了:
  “野人”们是清一色的男光棍,一个女人没带,咋能安住野性?!
  再留神打量,就看出更凶险的兆头:
  “野人”们不管在马背上打呼哨,还是在茅屋前嗷嗷叫,目光却专盯姑娘?!
  而当时关于我们先祖入关来种种恶行劣迹的奇闻,也终于从东陵城飞过渭河,飞到河南岸各古庄老堡的街巷、庭院里了。传诵“有根有据”且细致生动:
  说是我们先祖那男人的家伙,比公马的整整粗三圈,长五个半;城里那些窑姐们下面本来敞开得能吆进一挂车,可那一夜在个个“野人”身下都哭爹喊娘!

  而“野人”们为啥穿长袍不穿裤子?就是交裆有那根跟人腿一样粗、一样长的畜生家伙,无论往哪个裤腿里都插不进去,而穿上长袍,就把那家伙全当两条腿中间晃荡的第三条腿了。
  “野人”们为啥爱骑马不爱走路?因为他们一下马,那畜生家伙拖到地上难受,缠到腰间不便;可他们骑到马上,那家伙就搭在马脖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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