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缓缓咽下了口中的点心,皱起眉骨上的两抹青黑:“我……我还没长好呢。”
顾大人正色说道:“谁说你没长好?你现在和人是一模一样,扒光了都看不出区别来!”
无心蜷起一条腿,扯了裤管给顾大人看:“我的毛还没有褪干净……”
顾大人一瞪眼睛:“我又没让你真光着去!当初你上我家捉鬼的时候,我检查你有没有毛了吗?”
无心放下裤管伸直了腿:“我连眉毛都没生出来……”
顾大人一摆手:“没事,怪模怪样的显得更神秘莫测!一般有大本事的人,都比较怪!”
无心把手臂环抱到胸前,畏寒似的瑟缩了:“顾大人,我不想去。我自从捉鬼就没落过好,先是丢了半个脑袋,后是剩了一只手。如今好容易又长全了,我打算转行去算吉凶或者看风水。要是再招惹来一个岳绮罗,好日子就又过不下去了!”
顾大人一听此言,登时急了:“好哇,当初你像条大蛆似的,人见人嫌,是谁天天照顾你?我告诉你,我就算是你重生的父母再造的爹娘,你不听我的,就是属核桃的欠打,属黄瓜的欠拍!”
无心满不在乎的答道:“我就不去。”然后把一整块点心全塞进了嘴里。
顾大人一挺身下了床,转过来伸手一指:“无心,你敢不去,我真抽你!”
无心无动于衷,一边咀嚼一边歪着脑袋掏耳朵,掏出一团白毛。
顾大人的手指变了方向,隔着房门瞄准了厨房:“不信是吧?我不揍你,我还不能揍月牙去?别跟我扯什么好男不跟女斗的屁话,我除了爹娘不打,对谁都能下手!”
无心把白毛弹到了地上:“你要是打了月牙,我就更不能去了。”
顾大人见他不吃硬的,当即决定改变战术:“无心,你真不去?!”
无心摇了摇头:“不去。”
顾大人瞬间变了语气,双手合十对着无心拜了一拜:“心哥,别跟我犯倔呀,别人的面子你不给,我的面子你还不认吗?”
无心噎着了,很徒劳的一边咽唾沫,一边抬眼看着顾大人。
顾大人见他不说话,只好进一步放低了身段:“心爷,我将来若是有了起色,还能亏待你们两口子吗?远的不说,等我得了好处,先给月牙买一副钻石坠子,怎么样?够大方吧?”
一整块点心被嚼得半烂不烂,堵在无心的喉咙口。他倒是憋不死,然而干张嘴发不出声。顾大人俯□,抱着大拳头对他一拱一拱,语言越发甜美了:“心肝,发发慈悲吧,我顾某人也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再没有起色的话,一辈子不就耽误了?”
无心攥了拳头,一拳击向自己的胸膛。只听“咕噜”一声,点心下去了,他终于说出了话:“你也可以去找出尘子。”
顾大人听他口风松动了,心中登时一喜:“你懂个屁啊,肥水不流外人田!”
无心是真不想去,然而又不能不去。顾大人的前程当然是要紧的,他也希望顾大人能有个升腾。
月牙做好了饭菜,热气腾腾的摆上来。三人围着圆桌坐了,顾大人得了无心的答复,心中喜悦,忍不住挥着筷子高谈阔论,认为自己一肚皮雄材伟略,只要有了机会,就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区区丁大头和张小毛子就能把我打败了?”他边吃边说,洒得满桌都是白菜汤:“我顾玄武从小就不是怂货!”
月牙没吭声,从汤里捞肥肉片吃。无心扫了他一眼:“哦,原来你大名叫做玄武。”
顾大人洋洋得意:“怎么样?本来我叫顾石头,听着不够体面,所以当了司令之后,我就花了点钱,请县里的老先生给我起了个新名字!”
无心点了点头:“玄武……就是乌龟嘛!”
顾大人张了嘴:“啊?”
随即他转向月牙:“月牙,玄武是乌龟吗?”
月牙立刻摇了头:“我连玄武俩字咋写都不知道。”
顾大人又面向了无心:“你别跟我开玩笑啊!”
无心往米饭里倒了半碗白菜汤:“爱信不信,乌龟背上趴条蛇,合起来就叫玄武。”
顾大人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操!老不死的还要了我一块大洋哪!”
无心吃了一口汤泡饭,随即转移了话题:“要去帅府,我得换身衣裳。法师就得有法师的样子,顾大人,你去给我弄套僧袍回来,颜色样式都不拘,但是料子一定要好。”
说到此处,他的大眼珠子在大眼眶里从左转到右,把顾大人和月牙尽收眼中:“人靠衣裳马靠鞍,要说装模作样,我可是个行家!”
顾大人吃了一肚子白菜猪肉大米饭,一抹嘴就起身出了门。傍晚时分他回了来,腋下夹了个小衣裳包,两道浓眉都上了霜。
寒风凛凛的进了西厢房,他把小衣裳包扔到了**:“说好了,明天有汽车过来接我们去帅府。喏,你要的和尚袍子,看看合不合身,要是尺寸不对,赶紧让月牙再给你改一改!”
无心如今只有吃睡两桩大事,早早就钻进了被窝里。月牙正站在地上擦桌子,此刻就一边掀起围裙擦着湿手,一边走过来解开包袱看新鲜。
“哟!”她抖开一件黑色僧袍:“真是好料子,沉甸甸的厚实,不熨都没褶子。”然后她欢喜的对着无心招手:“过来试试,我有日子没见你扮和尚了!”
无心懒得动,蜷在被窝里半闭着眼睛答道:“不用试,一看就合适。”
月牙放下僧袍继续翻包袱:“呀,还有一件斗篷哪?”
顾大人抬手搓着眉毛上的霜:“他不是要装**师吗?我得给他把好衣裳预备全了啊!就算不和出尘子比吧,也得比一般和尚强不是?”
无心虽然大致看着是个人样子了,其实细微处的生长并未停止,导致他无精打采的不是饿就是困。哈欠连天的坐在小板凳上,他把双手搭在膝盖上,两只眼睛闭得严丝合缝。月牙烧了一盆热水,打湿了毛巾为他用力擦腿,想要提前蹭下要脱未脱的白毛。顾大人握着镊子蹲在一旁,为他拔净耳朵眼里的白毛。无心被这两个人搞得心烦意乱,又没法挑剔,只好默默的忍受。身体越来越向前倾,最后他把下巴抵上月牙的肩膀,彻底睡着了。
顾大人低头对着镊子吹了一口气,吹下几根透明的茸毛:“你看他这个德行,真让我不放心。万一明天在帅府出了洋相,我可就没活路了!”
月牙扛着无心的脑袋不敢动:“就好像他愿意跟你去帅府似的,还不是你非逼着他去?”
顾大人叹了口气,心中七上八下的直打鼓。惴惴不安的回房睡了一夜,翌日清晨他早早起床,就见院子里贴地卷了一层炊烟,正是月牙已经在厨房里开了伙。
连忙穿戴洗漱了,他换上一身素净的长袍马褂,拿着厚呢子大礼帽走进院内:“月牙,做饭呢?”
厨房里传出了月牙的声音:“马上就熟,不耽误你们出门。无心也起来了,你进屋等着吧!”
顾大人捏着帽子进了西厢房,推门一步迈进去,正和无心打了个照面。无心已经穿上了僧袍,僧袍隐隐反射了阳光,随着瘦削身体的棱角垂出线条。僧袍乌黑,里衣雪白,衬得无心一张面孔洁净鲜嫩之极,薄薄的皮肤下面,甚至透出了青红血脉。一夜的工夫,他的眉毛也生出来了,大眼睛陷在眼窝里,带了一点阴森森的鬼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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