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车发车后,林雪将双手插进新衣服的口袋里,发现里面有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拿出展开一看,里面叠着四十元钱,纸上公公正正地写道:“路上注意安全,到滨海农场下车后,给家里买点年货带回去。不准哭,过年要笑!”
林雪的眼睛湿润了,但还是很听话的无限幸福地笑了!
她刚将纸条和钱小心收好,邻座大嫂问道:“小姑娘你好俊啊,这么点点的小人儿,就把对象找好啦。刚才送你的高个帅小伙真不错,是你对象吗?”
林雪羞红了脸,却无限幸福地点点头,说:“是的。”
正月初十那天,林雪从家里坐车返回学校。由于路上下雪,到学校时已经是下午。从车站到学校,几公里的路,一路泥泞,身上沾满雪水泥水。学校里冷冷清清,从菜地到大堤下的宿舍,路上全是积雪。但她一点也不害怕,象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哼着电影小花插曲,匆匆跑到宿舍。
大将并没有象往常一样,开门迎接她,她站在宿舍门前,愣了一下。门前积雪上的脚印,分明是新的,可他们人呢?难道又走了吗?她的心不禁啪嗵啪嗵地只往下沉,越往宿舍走,眼泪就忍不住扑哒扑哒地往下落。
她战战兢兢地用小手推了推虞松远的房门,房门竟然开着,自行车从上到下沾满厚厚的黄泥巴,虞松远的背包和粮食袋子仍捆在车上。她一阵惊喜,高兴得几乎跳将起来,显然,虞大哥和大将也是刚来,可他们人呢?
她将手里的包袱放在**,在宿舍周边转了转,到处是积雪,天气很冷,河堤上北风吹过,发出鸣鸣的嘶鸣声。她先上了趟厕所,这一路上早把她憋坏了。上完厕所,便迎着刀子一般呼啸的北方,顺着雪地的脚印,壮着胆子爬上大堤。
只见大将正在木栈桥上快乐地奔跑、嬉戏着,独自玩个不亦乐乎。虞松远则四肢摊开,仰面朝天,平躺在栈桥上那厚厚的积雪之上,动也不动。
大将忽然发现了她,踏着积雪飞奔而来,一下将她扑倒在河堤的积雪之上。她抱着大将硕大的脑袋,咯咯地笑个不停。闹够了,才跟着大将踏着积雪走上栈桥,然后蹲在虞松远跟前,想看清楚他到底在干吗。
虞松远仰望着她的双眼,逗她说:“真奇怪啊,零下十来度,刚才还下了一阵小雨?”
“才没有。”
“别装了,眼上还有泪呢。”
林雪赶忙擦擦眼睛:“哪有,是雪花飘进眼里了。”
虞松远逗她,唱开了:“不是有首歌吗,‘妹妹找哥泪花流,不见哥哥心忧愁,望穿双眼盼亲人,花开花落几春秋。’啊,找到哥哥更害愁!”
已经十五周岁的林雪羞得低下头:“你讨厌,我才不是找你,是找大将。”
虞松远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好吧好吧,你是找大将,不是找我行了吧。不过,十五才上班,你干吗要这么早来啊?”
林雪用大围巾把脑袋围得只露出两只眼,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然后默默地在虞松远身边坐下,幽幽地说:“在家一点没意思,不如到学校来呢。”
“为什么?”
“虞大哥不怕你笑话,我干脆告诉你吧。”
过年是苏北农村那些年的大事。到腊月中间,各家各户要蒸馒头(实际就是罗卜、菜干、豆角干馅的包子)、炸肉坨子、买鲢鱼、咸鱼和海带等,还要买大糕(糯米糕)、果子(油炸糠酥小糕点)、炒瓜子花生等。要请门神,贴对联,买鞭炮、大扫除。
那些年的苏北农村太穷,但即使再穷,各家各户也要多准备一些吃的,也要贴红对联,也要尽可能让孩子有一套新衣服。正月初一到十五,就是吃和拜年。所谓过年,主题就是挨家吃和互相走亲戚拜年。
林雪的妈妈本来就不会干活,再加上懒怠,家里冷冷清清,一点过年的意思都没有。林雪两个弟弟都在长身体,棉裤、棉袄短了一大截也没人管。都到腊月二十八了,家里一点动静没有,什么年贷也没准备,连对联都没贴。
往年都是姑娘风风火火地忙年,今年姑娘到县城上班去了,不到腊月二十**回不了家。家里锅灶都是冷的,一点生气没有,病病殃殃的林工只能摇道叹息。
虞松远给的四十元,帮了林雪的大忙。她一下车,中午饭都顾不吃,就在街上买了肉、鱼、海带、粉丝、糕点、瓜子、酒、爆竹、对联等年贷,还扯了两块蓝布,一块蓝花布,花掉二十七元。最后,雇了一辆独轮车推回家。
她的归来,让全家为之一振,才开始有了点忙年的味道。两个弟弟和林工三人,忙着贴对联和大扫除。林雪和妈妈开始剁肉馅炸坨子,发面粉包馒头,忙了一夜。第二天,又给两个弟弟棉衣加长一截,一人做了一套新衣服。
三十晚上,做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让全家快快乐乐团聚在一起。夜里十二点整,又带着两个弟弟一起放鞭炮。临睡觉时,又包好两小包大糕、果子和花生,每包里面放上一块钱,分别给两个弟弟做压岁钱。初一一早,又带着两个弟弟给村里长辈拜年。
本来,这一切,都应该是妈妈干的。可林雪回去后,妈妈就更不管家务事了,全部丢给闺女。从正月初一拜完年开始,就整天和一帮妇女、老头打小牌赌小钱,玩得昏天黑地,不亦乐乎。
初二开始走亲戚,林雪哪也没去。她给两个弟弟重新做了棉衣棉裤,把全家的棉衣被都拆洗、缝补了一遍。还给大大做了一双棉鞋。退休后,林雪父亲忍受不了林雪母亲的懒散,两人弄到一起就吵架,吵来劲了就撕扯、打架。
初八哪天,家里来了一个重要客人,旁边的农场分厂副厂长和妻子,带着自己的傻儿子,到林工家做客。客人带了厚礼,除了一包年贷,还给林雪送了一件呢子大衣。客人临走时,林雪做主,坚决将礼物退了回去。
晚上,母女俩发生了一场激烈冲突。妈妈发狠道,“你是我生的,婚姻就应我做主。你要敢跟不三不四的男人胡来,我打断你的腿,然后再上吊,让你一辈子心不安……”
“你和你妈为什么吵架?就因为你退回了人家的彩礼?”
“别胡说,什么彩礼?那是他们一厢情愿,我才十五岁,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
“不顺心回来也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别往心里去。”虞松远安慰她。又问她:“你真冒险,如果我今天忽然有事不来呢,你怎么办?”
没想到林雪很干脆地说:“你不会的,我很有把握,你这人说话一向算数!”
“我是说万一,我是说万一我恰好今天家里有事来不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肯定会来的。万一你没来,我就去找师傅,过年厂里宿舍都空着,我就住那呗。”
虞松远突然伸出手,将她两只冰冷的小手紧紧握住:“其实,我上午就来了,发现你没来,也觉得没劲,就到这躺着了。”
“要是我万一家里有事今天不来了,你打算在这躺多久?”
“你不会不来的。”
“我是说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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