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眉，爸爸累了，好累，人这一生真是不容易。。。。。。我刚才见到你奶奶了，她要我去陪她。。。。。。我要走了，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要好好生活。。。。。。爸爸很高兴，临走之前还能见到你，我还以为这一辈子你都不会原谅我。。。。。。我太对不住你了，这些年给你关爱太少，我是一个不善于表达的人，其实……有时候爸爸虽然看上去很凶，但心里很爱小眉。你是爸爸唯一的女儿，在这个世上，除了奶奶，爸爸就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我真不忍心把你一个人撇在这个世上……”眼泪顺着爸爸脸上的皱纹淌了下来，瞬间他的脸颊上就白白的一片全都是泪水。

　　我亦是泪流满面，我抱着他的身体，哭喊着：“爸爸，爸爸！我求你，你不要走！不要撇下小眉一个人！我知道我错了，你不要这样惩罚我！”
　　“不，爸爸要走了……我看见奶奶了，她在对着我笑……我要走了，小眉，临走我要跟你说，人活着不容易，身不由己，太难了。。。。。。”爸爸的嘴巴努力地张着，但声音却越来越小，我哭着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只听见他说了两个字，“好好。。。。。。”
　　爸爸两眼突然向上一翻，话音戛然而止，嘴巴还张着，但人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爸爸！”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拼命地摇晃着他的身体，但身体却越来越僵硬。外面的雨越来越大，楼顶上响起轰隆隆的雷声，夏日的余威还没有完全消退，在这样的初秋的季节里，它恋恋不舍不肯离去。

　　惨白的灯光下，爸爸的脸慢慢的变成灰白色，像是坟前烧尽的纸钱。我伸出手摸摸他的胡子茬，凉浸浸的，阴冷阴冷的。蓦地想起，小的时候，我最喜欢用手去摸爸爸下巴颏上的胡子，扎的手痒痒的，就像灌木丛中的冬青树，柔软又坚硬。
　　原来我的童年也是如此的令人回味，原来父爱一直陪伴我度过了整个童年、少女乃至今日。
　　白白的灯光照下来，外面是瓢泼大雨，我静静地坐在爸爸的对面，我多想他能够突然坐起来，我多想他能够跟我说一会话。我们父女俩好长时间没有正儿八经拉呱了，我总是嫌他唠叨，嫌他不跟形势，甚至嫌他不像别人家的爸爸有权有钱。他的存在仿佛一直是我的屈辱。可今天，我知道，没有了爸爸，我连一个乞儿都不如。
　　京华和她的父母以及邱海华过来了几次，他们对我说了些什么，我仿佛都没有听见，我的耳朵变成了摆设，我的嘴巴也懒得张开。我只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想好好重温与爸爸在一起共同度过的时光，好像只要我一张口，一转眼神，这所有的回忆都会变成摔在地上的冰片，破碎、消融，然后消失，了无影踪。
　　“女儿，你醒了？”我睁开眼睛，发现面前是那个自称是我爸没有下巴颏的男子。
　　“我真是你女儿吗？”我问道。
　　“嗯。。。。。。我想是因为撞击的原因，你的脑袋出了点问题，记不得以前的事了。”男子点点头，回答。
　　“撞击？我为什么被撞击？”
　　“因为我们在阳间的时候不幸出了一场车祸。”
　　“车祸？难道这是真的？。。。。。。我爸爸已经被车给撞死了。。。。。。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的养育之恩。。。。。。”想起刚刚离开我的爸爸，我哽咽了。
　　男子用怪怪的眼神看着我。一阵悲伤从心头翻涌过去之后，我突然想起这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我记得你被那个卖心的大龅牙给抓住了，他呢？”我强忍下心中的悲伤，问道。
　　“他走了，把我的心掏出来拿走了。”
　　“啊？”我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男子的胸前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黑洞，黑黑的，像是一只巨大的没有瞳仁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你痛不痛？”我关切地问。
　　“不痛。。。。。。人已经死了，有没有心也无所谓了。”男子苦笑着摇摇头。
　　“可是，没有了心，你还有记忆吗？你还能思考吗？”
　　“傻孩子，”男子突然咧开嘴巴笑了，很慈爱地看着我：“别想那么多了，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化为乌有，一切都是一个新的开始，有没有记忆又有什么关系呢？终究有一天，你会忘记我，而我呢？只要没有新的轮回，我会为你祈祷一生，祝福一生。”
　　“哦。”我似懂非懂，惘然地看着眼前这个亲切的似曾相识的男人。
　　“你说，人真的会有轮回吗？”片刻之后，我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没有意义的。。。。。。”男子突然咧开嘴巴笑了，答非所问。“我曾经对一个女人发誓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她，可是有意义吗？记得又怎样，不记得又怎样？菲儿，有些事，真的是身不由己，言不由衷，谁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呢？没有人，没有人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我曾经做错一些事，你说还能补偿吗？”我觉得我们两人就像驶向不同方向的列车，各自呜呜叫着，跑向不同的路，发出不同的声音，说着完全不是一个话题的话。
　　“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男人又咧开嘴巴笑了，这次我们终于沟通起来了。“要说后悔，我比谁都后悔，可是，有用吗？生前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想顺着以前的路再走回去，重新找到起点，重新再走一次。但是，物是人非，一切都不可能了。后来，我想，还是死了吧，死了一切都解脱了。可是，死了之后，我发现我依然生活的那么糟糕，心中的痛苦并没有减轻多少。。。。。。”
　　男人说着、说着就陷入了沉思，而我也没有话可说，悲伤掩卷上心头，我们默默的想着各自的心事。周围依旧混沌一片，黑色的雾萦绕在四围，所有的景物都影影绰绰、似有似无。

　　低下头，我才发现身子下面没有任何东西，只有黑雾，无边无际，像是浓烟在下面翻滚。
　　“啊！”我惊恐地喊起来，身体一个侧翻，人仿佛要摔落下来，但却没有摔落。
　　“怎么了？菲儿，哪里不舒服？”男子关切地问道。
　　“我。。。。。。我这是躺在哪里？怎么没有床？”我两只手努力地去摸索，一股股凉意穿过手指缝隙，像是调皮的小狗，用凉浸浸的舌头舔舐着我。

　　“在阴间是没有床的。”男子苦笑着说。“我们都已经成了没有躯壳的人，身体已经死了，是不需要床的。”
　　“身体死了？那。。。。。。灵魂还存在？”我惊讶地问。
　　“是。灵魂还在。”
　　“可是。。。。。。”
　　“菲儿，你不要想太多，毕竟你还年龄小，不该想这么复杂的问题。”男子依旧一脸关切地看着我。
　　是啊，在梦中我才十几岁的模样。看着眼前虽然面目可怖但却充满善意、一脸慈祥的男人，我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爸爸。”我忍不住喊道。
　　“啊？菲儿，你记得我了？你。。。。。。终于肯认我了？”男子眼中露出欣喜的光芒，脸上是大喜过望的神情。
　　“我不记得了，可是，看到你如此亲切，我忍不住想喊你爸爸。。。。。。我。。。。。。你不知道，刚刚不久我的亲爸爸没有了，我还没有好好对待他，还没给他做过一顿饭，没给他洗过一次衣服。他被车撞死的前一天还专门去找过我，但我深深地伤了他的心，因为他告诉了我他与妈妈离婚的消息，我没有考虑他的感受、没有安慰他，反而对着他大吼大叫。。。。。。他养了我二十多年，我从来没有真正感激过他，只是埋怨、抱怨，等他离开我的时候，我才发现，我错了。等我失去爸爸，想当一个孝顺的女儿时，才发现一切都晚了。”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淌下来，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