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第二个就是了。”一个身穿白色衬衣的年轻人说道。
“怎么,我们要见他们的总经理?”出了门,我纳闷地问。
“嗯,没见这样忽悠人的,既然他们忽悠咱,咱也忽悠他,找不到销售经理,我要找总经理,问问他们到底要干什么。”阿南压低声音说到。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中却并不抱多大希望。
等我们敲开总经理的门,发现里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倚在枣木色老板椅上的女人,女人留着齐耳的短发,年龄在三十岁左右,面容较好,整个五官看上去非常紧致,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一看就是一个干净利索很有魄力的女人。另一个是坐在她的对面黑色皮椅上的男人,男人头顶微秃,肥头大耳,白白的脸上一副凝神思索的神情,两个人好像正在商量什么事。
“哟,赵经理,你这么快就从外地出发回来了?”阿南一看到坐在黑色皮椅的男人就用一种奇怪的语气问道。
“啊,方先生......这......”被称为赵经理的男子蓦地就大红了脸,他用粗短的手指挠挠没有多少毛发的头皮,尴尬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嘴巴半张,却没有说出话来。
阿南不再说话,他静静地站在赵经理的面前,用含着笑容的眼睛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钟总,”赵经理在阿南的逼视下,手足无措,不自然地用大幅度的动作扭动粗粗的腰身,转过身子,对坐在对面老板椅上的女人说道:“这就是......我跟您提起的宏发外贸公司的方先生。”
“哦?”钟总惊讶地从老板椅上站起来,保养得极好的脸上现出一丝红晕,但随即就消失了,她落落大方地说:“方先生果然是个人才,很高兴能跟你合作,但是这一次不行,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跟赵经理今天约好了,是我没让他过去的,对不起,如果再有机会一定跟方先生合作。”
“还有下一次吗?”阿南两只不大不小的眼睛里放射出灼灼的光,嘴角咧了一下,划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像贵公司这种信誉,我们还有下一次吗?赵经理这趟远发跑得真够远的。”
“呃......”赵经理的脸就更红了,白白的头皮上冒出一层亮汪汪的油来。他讪讪笑着,眼光躲闪,无处安放。
“来,来,方先生,坐!”钟总指指靠近窗户旁边的长沙发,热情地说:“坐下我们慢慢聊,老赵,给方先生倒水!”
“我们不坐!你也不用虚情假意的这一套!明白人不说糊涂话,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耍猴吗?”阿南毫不客气地说。
“呵......方先生,我们是有苦衷的,请你一定要理解。”钟总倒显得很从容,她抬起白嫩的手把一缕碎发掖到耳后,说:“你也知道我们做企业的都不容易。这一次,因为有官方的介入,我们不得不与方先生爽约,请你理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就不讲诚信了?我方阿南只不过是个小小公司职员,尚且知道一诺重千金,难道你们这么大的公司是靠坑蒙拐骗起家的?让我理解可以,但是你们丝毫诚意都没有,让我怎么理解?如果不是我找到这里,你们还要哄骗我到什么时候?贵公司这种出尔反尔的做法我真是难以理解!而对你们这种只看眼前不顾长远的行为,我更是感到好笑!你们应该知道,我们公司做南美市场是最好的,如果你们只去巴结官方的话,他们即使能给你们带来效益,但也只是暂时的,要想在南美站住脚,还需要我们这些专业人员。我们有固定忠实的客户,我们有一套多年摸索出来的成熟的营销体系。钟总,恕我直言,我对贵公司的行为非常失望,临走我送您一句,一个企业如果没有了诚信,就相当于自掘坟墓!”
阿南气呼呼说完,转过身就走。
“方先生!”钟总苗条的身影带起一阵香风快步追上来,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知道贵公司在南美的影响力,我也非常希望能跟方先生您合作,可是这个客户我真得罪不起,他是一个要害部门领导的亲戚,我只能跟你说这些。你应该能懂的。我的企业做到今天,也很不容易,我真心希望能再次跟您合作。”
“我说过了,这要看你们的诚意!如果你们就是这种态度对待我们的话,我们永远也不会合作的!”阿南板着脸说完,绕过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小眉,对不起,我本想能帮到你的。”在回公司的路上,阿南非常遗憾地对我说。
“不,不怪你,我觉得是我连累了你。”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哀伤情绪,说道。
“怎么会是你连累了我?这与你无关的。人生无常,商机也是这样的,稍纵即逝,谁也无法保证。也怪我,我过于乐观了,考虑问题还是不够全面。”
“不,与你无关的,我已经非常感谢你了......你不知道,我这个人特倒霉,干什么都倒霉,我就是一个十足的倒霉蛋。”
“你怎么会这么想?......要说倒霉,也是我们两个人倒霉,你不要把责任全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阿南说完,突然就沉默了,头转向车窗外,初秋的街道上翻转着几片泛黄的落叶,在车流的驱使下,像滚动的皮球,路旁灌木丛和挺拔的银杏树上落了一层灰色的尘土,已经有好长时间不下雨了,整个城市笼罩在灰尘和雾霾之中,天地之间一片朦胧,像是没有睡醒的孩子眼睛里糊了一层薄薄的眼屎。
我也无话可说。我把头抵在车窗玻璃上,随着车体的震动而颤抖,此刻的我真想睡去,我宁愿梦见那个可怕的丑女人。可是真是奇怪,我竟然梦不见她了,我觉得冥冥之中我的命运就掌握在她的手里,如果再见到她,有机会让她给改得好一点吗?
我又摊开手掌,努力想弄明白手掌中的手纹。
“你信命吗?”阿南突然把头转向我,问道。
“呃......”我猛然抬头去,仔细思考他提出的问题,犹豫了一下,回答:“信吧。我觉得我的命不够好。”
“我有时候信,有时候不信,有时候我觉得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有时候,却又觉得无能为力。我是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八十年代的时候,我们的村还很穷,村里的人们都靠务农为生。夏天,人要在太阳的炙烤下割小麦,我爷爷七十多了还得弯着腰在地里干活,光着脊梁,用一根麻绳把裤腰一扎,那腰一弯就从地这头到地那头,弯下去就直不起来,黑黝黝的脊梁上一层光亮亮的油,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的鸡。秋天,在地里刨地瓜,刨出来之后切成片,我六岁的时候就帮大人切地瓜干了,有一次一不小心,手掌上硬硬被切去一块肉,血哗哗的流,那时候大人们都忙着干活,谁能顾上我呢?就抓一把土按在伤口上,继续切。如果晚上下雨,不管天气多冷、夜多深,都得往地里跑,去抢晒在地里的地瓜干,如果抢不急,忙活一年的口粮就被雨水给冲走了。那时候,我就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逃离出农村,再也不要过那种苦日子。为此,我宁愿吃馒头就咸菜,晚上挑灯夜读也觉得有奔头。后来,我终于考上大学了,爸妈高兴地不得了,可是新的烦恼却来了,高昂的学费把父母愁得夜夜睡不着觉,后来借东家凑西家的终于把钱给凑齐了。拿着父母的血汗钱,再加上我利用假期打工的钱,我幻想着毕业后能够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过上城里人的生活。现在我是过上城里人的生活了,但是我却不觉得有多好,以前跟我一起长大的伙伴他们有的连初中都没有上完,但他们在家乡盖上了二层小楼,还买上了车。而我,现在刚刚把上学时借的钱给还完,父母还盼着我买上房子娶个媳妇,可是我到哪里去弄买房子的钱?我到什么时候才能娶上媳妇?前两年,我爸查出来类风湿关节炎,干不了重活,家里的地也被镇里给征去了,近九十岁的爷爷瘫痪在床好多年,前段时间刚刚去世,但因为治病欠下了好多的债。前两年家里就全靠妈妈到附近的板厂打工挣钱。每次回家看到妈妈为了补树皮而累弯的腰,我就想哭,我就骂自己没有出息,我就后悔当初拼命学习考出来。你说,这是不是人的命?我曾经以为通过学习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当我看到那些学习不中用的同学住着宽敞的小楼、开着豪华小车,我就觉得自己挣扎着想改变命运的想法是那么的可笑、愚蠢并且自不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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