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岭案件》
第39节

作者: 胡燕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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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那天情绪很激动,新仇旧恨,见到周立平没说两句就开打了,所以回忆了半天也不敢打保票,只依稀记得周立平那天显得很疲惫,只是——”刘思缈苦笑了一下接着说,“只是杀人焚尸、清理现场也会使人很疲惫的。”
  两个人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咖啡店侍应生走过来,问她们要不要加水,刘思缈示意在自己的杯子里加一些,椪柑雪梨茶在水柱的冲压下翻滚着橙白色的浮沫,等侍应生走远了,浮沫也渐渐淡去,她才端起杯子,轻轻啜了一口,觉得有些烫,又放在了桌子上。
  “那么,根据审讯的结果,专案组对案件的进一步勘查得出了什么意见呢?”郭小芬问道。
  “专案组其实出现了分裂,杜建平以及大部分办案警员,都主张加大审讯的力度,务必让周立平交代实情,但林凤冲和楚天瑛认为,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在周立平身上耗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反而让真正的罪犯逍遥法外……不过由于蕾蓉出具了一份鉴定报告,导致专案组又统一了认识,大家一致认为:对下一步工作,确实应该调整一下方向和思路。”
  “法医鉴定报告?”郭小芬有些惊讶,“不是蕾蓉早就拿出来了吗?”

  “不是,是一份根据周立平受审视频所做的心理鉴定报告,通过周立平对每个回答的语速、语态、表述方式、神情变化等,分析了他的回答有哪些地方可能存在疑点。”
  “这么厉害!谁做的?”
  “蕾蓉说是因为案情重大,部里特批,找了一位旅居国外、身份保密的行为科学专家做的,但老杜他们看完都觉得很有道理。”
  “说说看。”
  “那位行为科学专家把周立平每一次接收问题后的反应时间和对答语速进行了比对,发现是一个很均衡的状态,并不很慢,但也不很快,而且可以说是对答如流,毫无破绽,很明显是有所准备,甚至是进行过预演的。不过这在有过前科的犯罪嫌疑人身上很常见,不能说明什么,但其中有一处回答,出现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前后矛盾。”
  “哪个回答?”
  “周立平说自己当晚九点多接到邢启圣的电话,让他去童佑护育院接他,用了‘说有急事’四个字,由于林凤冲问邢启圣是谁,打断了一下周立平的思路,所以重新问起‘他找你什么事’时,周立平的回答是‘他晚上喝多了,开不了车’,言外之意,邢启圣找他的‘事’只是个代驾,跟‘急’字完全无关,这里出现了一个非常明显的‘语态递减’;更加微妙的是,后面他又说自己赶到护育院以后,邢启圣让他在车里等了二十多分钟才出来,这哪里是有什么急事?但很可惜,由于林凤冲当时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周立平将怎样‘掩饰’自己的行为上,而对他‘坦白’中的这一明显矛盾之处,没有进一步追问。”

  郭小芬瞪圆了眼睛。
  “此外,还是这段回答里,出现了整个审讯过程中罕见的两根‘bony spur’。”
  “‘骨刺’?”郭小芬不大明白,“什么意思?”
  所谓审讯,就是审讯人员挖掘案件中的疑点,让受审人解释这些疑点,从中寻找那些无法弥缝或者弥缝后漏洞太大的“窟窿”。因此,受审人的应答模式大体上可分为两种,一种是铆钉式的,一种是橡皮泥式的。顾名思义,前者是你挖一个洞,我就可丁可卯、严丝合缝地填一个洞,不多不少;后者往往出自那些心理素质很差或者渴望立功赎罪的嫌疑人,审讯人员问一个他恨不得回答俩,弥漫或发散得厉害……而周立平的所有应答都是铆钉式的,绝不游离问题之外,但有两处出现了例外:第一,当林凤冲问“邢启圣是谁”的时候,他本来只需要回答“童佑护育院院长,跟我们郑总是朋友”就足够了,偏偏又加一句“但我不喜欢那人”;第二,在林凤冲问“你去了吗”的时候,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有啥办法”……

  郭小芬眼睛一亮:“也就是说,在这两个地方,周立平的回答画蛇添足,而且表现出了鲜明的感情色彩。”
  “对!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讲,这表明受审者存在着心虚或心慌,甚至是某种‘逢迎’‘讨好’审讯人员的心理倾向,结合刚才那个语意上的前后矛盾,等于是在连续四个问答里集中出现了多处心统失调,对于具有丰富的受审经验、心理素质绝佳的周立平而言,这是极不正常的。”
  “那么,上述分析能得出什么结论呢?”
  “那位行为科学专家认为,从整个对话来看,周立平的一系列心统失调,就是从‘说有急事’开始的,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起点。很可能,周立平无意间地说出了真实的情态,也就是说,当晚邢启圣确实用‘急事’为借口叫来周立平,让他去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但周立平马上意识到:这是不能对警方讲的,讲出来是对自己不利的,所以瞬间乱了方寸,才有接下来一系列的回避、淡化,并连续两次刻意表达自己对邢启圣的反感和厌恶,试图撇清自己与邢启圣的关系,使警方不去深究邢启圣找他到底有什么‘急事’——这恰恰说明他对扫鼠岭案件绝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一无所知,只是存在着难言之隐。”

  郭小芬的脸上不由得露出钦佩的表情:“这个分析我服气。”
  “对这个分析,大家都很服气,而且也颇受启发,专案组一致认为:之前审讯和调查的重点完全放在‘去扫鼠岭之后发生了什么’,接下来应该把案件看成一个整体,还要搞清楚‘去扫鼠岭之前发生了什么’,比如邢启圣跟周立平到底是什么关系,邢启圣当晚叫周立平去护育院究竟有什么‘急事’,黑色斯派在当天早些时候有过什么样的行驶轨迹,等等,这样才能找到案发的本因,查清案件的真相。”刘思缈说。

  郭小芬点了点头,然后把脑瓜儿往前探了一探:“那么,现在你可以说了吧,你到底希望我协助你做什么?”
  刘思缈望着郭小芬,好像在她那张美丽、聪慧而可爱的面庞上寻找着什么,然后,不知是找到了还是没有找到,她慢慢垂下眼皮,目光在那杯椪柑雪梨茶上凝注了许久,才缓缓地说:“我被调离专案组了,你知道。”

  “嗯。”
  “什么原因,你也知道。”
  “嗯。”
  “每个人在别人眼中都是一个定义,就算她已经改变了,错的也不是定义,而是被定义的人。”
  郭小芬瞪圆了眼睛。
  “我也是一个被定义了的人。”刘思缈神情平静地说,“虽然我和香茗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但是在每个人的心中,我就是他的女朋友,所以哪怕是十年前他对一个案件做出的判断,我也要承担对与错的责任。”
  “这是不公正的。”郭小芬说。
  “一面指望别人公正地对待自己,一面自己又不公正地对待别人,这就是人性。”刘思缈冷冷一笑,“我对人性从来不抱希望,所以也从无抱怨。”
  “那你又何必再涉足这个案子?”
  “两个原因。”刘思缈说,“第一,我觉得最近这两年,在刑侦工作中出现了科学至上主义,这个不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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