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春梦太匆匆》
第21节

作者: 常山渐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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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寒风呼啸、昏天暗地的夜晚,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夜空悲怆得如同历史的英雄人物英勇献身时的样子,狗胆包天的张道全约好鬼迷心窍的林秀衣,巧妙地避开林家人的殊死防范偷偷地跑了,来了个人间大蒸发,没留下只言片语,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天刚麻麻亮的时候,林家的人发觉林秀衣这个死妮子不见了,立马就疯圈了,如同马蜂窝炸了营一样,一股脑地都赶到老张家,结果发现张道全也不见了,就做实了私奔这件事。当时的他们杀气腾腾、势不可挡,抓住张世中的烂领子就是不丢,一定要问个子丑寅卯出来。
  张世中当时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实在是无颜面对找上门来的林家人,尽管他其实用不着来承担这场来势汹汹的责难。他是无辜的,也是无助的,他简直毫无办法面对眼前的事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小三孩这个死鬼是什么时候走的,因此他只能不停地给林家的人赔不是,道歉。面对林家人的怒发冲冠和不依不饶,那种恨不能把人给吃了的可怕架势,老汉被逼无奈,只能自打耳光来平息对方的愤怒。更让老汉难以言表的是,张道全这个小贼羔子半夜临走的时候,居然还敢在家门口放了一小挂鞭炮,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门口雪地上那片凌乱的鞭炮碎屑无疑更加刺激了林家的人,可想而知那场兴师问罪的暴风骤雨是何等的猛烈了。老槐木大桌子上圆形的小闹钟被无情地摔在了屋地上,表盘上那只可爱的天蓝色的小鸟不动了,所幸当时不是水泥地,那个传家宝并未摔到不能修理的地步,只是玻璃罩子碎得太厉害了;大桌子上边暗红色竹条上的老古董,一个土陶的存钱罐也被打破了,里面的硬币和毛票稀里哗啦散落了一地,有不少被看热闹的小孩给偷偷拾去了;堂屋门其中的一扇也被人撞得喝醉了一般歪在门框里睡着了,从那以后也就彻底残废了;堂屋门口东边青石头垒起来的花池子里养的几棵光秃秃的月季花,也被几个男人恶狠狠地踩倒了,那帮来找事的人居然没被扎疼,可见他们的讨伐行动是多么用心,如同武王伐纣般正义凛然,好像被三猴子拐走的林秀衣是他们自己的媳妇一般。  

  众人兴师问罪无非是为了泄愤,说破天了也不能把张老头怎么样,他们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肆意地闹腾一番之后也就各自散去了,随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毕竟打架既不能当日子过,也不能当钱花。从那以后,张世中这个像骆驼一样骨架高大但瘦骨嶙峋的老头就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和不问世事了,就只知道低头走路和埋头干活,园里地里从来不肯闲着。除了家里的农活之外他还干着村里的建筑队,只有在外村干活的时候他的心情才能稍微好一点,如果是在本村干活的话,他真是做贼一般根本就抬不起头来。他这一辈子的好名声都毁在那个三强人砍的手里了。

  张道全的娘只剩下一只好眼了,这只好眼也时常暗自流泪,小四孩已然牺牲在遥远的战场上了,小三孩又神鬼支使地闹了这么一出好戏,她的心都被掏空了,也就是麻木地活着罢了。她经历的苦难实在太多了,活着并不比死了强多少,或者她已经忘记了去死。这个小脚老妈妈在这个世界上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符号罢了,甚至连个标记都算不上,她无声无息地干着些烧火做饭、打狗撵鸡的零碎家务,也许还不如冬天电线上站着的一只老麻雀引人注意,甚至不如地洞里的一只老鼠过得有滋味有盼头。

  日期:2021-12-29 14:05:22
  第21章
  常言道,黄鼠狼子拉鸡,从来都是净捡病秧子先拽。又听闻,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神出鬼没的张道全领着北樱村第一号美人,水仙花般的林秀衣私奔的闹剧还没上演多长时间呢,又有一个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打在了老张家院子的上空,轰得这家人完全懵圈了,他家老大张道文下煤井碰上瓦斯爆炸,转眼间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
  张道文初中毕业后在家里干了两三年的农活,等到了19岁的时候就应征入伍当兵去了。他在本省文街市当了6年的步兵后就转业到了地方,在1970年进了鹿墟矿务局下属的国有煤矿黄泥庄煤矿综采一区当了一名矿工,后来又干到了班长、副区长。他这个人历来老实本分、忠厚耿直,具有干一行爱一行的老黄牛精神,同时又不乏幽默风趣、平易近人的性格脾气,是一个如假包换、彻头彻尾的三观绝对正确的板正人。他是父母眼里的好儿子,孩子眼里的好父亲,妻子眼里的好丈夫,工友眼中的好大哥,矿领导眼中的好中层干部。他每次回老家只要进了村都是下来推着自行车走,只要见了村里人,无论老幼他都忙不迭地停下缓慢的脚步热情地和人打招呼,非得等人走远了他才肯走。作为最有出息的长子,他是整个老张家的希望和未来,作为煤矿基层的小头目,他是所带领煤矿工人干好活的主心骨和定盘星。就是这样一个大家都公认的老好人,却在那场煤矿事故中被夺走了生命,也带走了他对这个世界无尽的眷恋和不舍。据说,本来那天他可以不下井的,但是他突然莫名地感觉有些不放心,还是坚持下了井,他大小是个领导,更是矿上的技术大拿,井下作业经验丰富,预感性更强。他事先预感到了潜在的危险,出事前紧急做了一些安排,保住了一部分矿工的生命,自己却没能逃上来。

  桂卿的父亲曾经在一次酒后含含糊糊地回忆过当时的场景。半夜时分,黑压压的家属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眼巴眼望地盯着灯火通明的井口。每抬上来一具矿工的遗体,就会引起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无数难以抑制的悲泣声,泪水模糊了大家胸前的衣襟,也打湿了众人的两袖。每抬上来一个活人,同样会带起一重重的哭声,那是喜极而泣的哭声,另外一种难言的心痛和折磨。讲着,讲着,道武就沉睡过去了,他喝多了,他实在不愿意回想大哥被从井下抬上来时的惨状,那凄凉断魂的一幕其实从未走远,仿佛就在昨天,一直都萦绕在他的眼前。

  张道文出事之后,他老婆刘月娥由于是高中学历,正儿八经的老高中生,便被安排进了矿区小学当老师,教高年级的数学和历史课。张道文当时撇下的两个孩子,男孩张德冬11岁,女孩张德宁10岁,也从北樱小学转到了矿区小学念书。娘仨就这样转成了非农业户口。两个孩子跟着可怜的妈妈相依为命,又听话又懂事,学习一向都很好,一直都是刘月娥勉强活下去的动力所在。刘月娥有知识有文化,长得文静淡雅、端庄秀气,平日里又打扮得大方朴素、干净利索,为人处事也很热心周到,特别能克己容人,里里外外没有不喜欢她的。张道文突然去了之后,无人不替她惋惜,无人不疼爱和怜悯着她。她虽然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烈女子,始终都没有再嫁人,也没暗着找人。也许是她的丈夫张道文太好了,她永远都难以割舍夫妻共同生活的那段十来年的日子。那段日子尽管只有十年多一点,尽管也经历了很多艰难困苦,但是却充满了无尽的甜蜜和幸福,值得她用一生的时间去回忆和缅怀。这位人人都敬重不已的矿工寡妇,后来硬是把两个孩子都培养成了人见人爱的人才,张德冬考上了上海交大,张德宁考上了南京大学。无论是在煤矿还是在北樱村,只要一提起刘月娥这个人,大家全都赞不绝口,羡慕不已。没有任何人嫉妒她,人们给予她的只有真诚的敬佩和无上的景仰,仿佛她就是万丈雪原上一座高高耸立的丰碑,巍峨高壮,正气凛然。倘若是在古代,乡邻们一定会为她树一座大大的牌坊,以彰显她的大贤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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