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纸扎匠》
第18节

作者: 麻有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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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漆黑似深夜,为防止断电起火,晁荃如掌了烛灯。这小小烛灯也大有玄机,一截蜡烛扣上灯罩就能把整间屋子照得通亮,不见丝毫昏暗,与白日无异。

  他把最近在手札里记录的东西翻开重新理顺了一番。没一会儿功夫就听见外头风声渐起,并且迅速有了马毛猬磔之势,雨点打在窗板上像石子乱砸一通乒乓作响,大有要破窗而入的气势。
  晁荃如抬头看了眼座钟,心里估量了一下,假设刚才自己出门朝潍县街派出所奔,若脚程慢些的话,此时便淋在半道上了。耿叔齐婶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他心下了然,又埋首工作。
  一张纸被他写写画画很快铺满,人物之间用关系连线,关系又牵出事情,事情引着事情,最终织成张网。留洋时他敢跨着多门专业到处蹭课全靠这种特殊方式来整理笔记。
  他在加藤正一和张八两的名字之间画下一个重重的问号。
  张八两急着把自己扯进案子里来无外乎两种情况——其一,他是凶手;其二,他和案件中的某个人有关系,想要阻止或者帮助对方。
  如果张八两是真凶,在他看来,张八两是没有作案动机的,也可以说是他还没有找到作案动机。张八两昨日面对加藤正一被损毁的遗体时展露的态度他是一一看在眼里的,身体的不适,勉强适应后的坦然,都是极自然的反应。晁荃如只见过三种凶手——一种是对死者深怀愧疚目不敢视;一种是沾沾自喜仿佛炫耀一件玩具;还有一种是眼睛空洞无神,已了无生意。而张八两哪一种都不是。
  那么排除上述可能,考虑第二种情况,他和某人有某种关联。这个人是加藤正一吗?还是凶手呢?

  晁荃如用钢笔一下一下点着,不知不觉将纸点透了也没回神。过了好一阵子,晁荃如才察觉自己陷入了死胡同。他不免产生自我怀疑,是不是他太过专注于张八两了?或许张八两是对他有所隐瞒,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没有对整个探案过程有丝毫的妨碍,甚至还帮了他很多忙。
  晁荃如向后靠在椅背上,拇指中指跨在两边太阳穴上揉捏。他觉得自己需要换个思路理清头绪了。
  他站起身来,左右看看,在桌面一本书下找到他的拆信刀,拿在手中朝那副骨架走去。他假想那是加藤正一,比量了一下身高后,把自己的双腿叉开,往下压低了些。因为骨架生前是位女性,所以他将自己与骨架性别调换后模拟得有些痛苦,姿势诡异得很。倘若此时有人闯进来,恐怕要被这画面吓到,以为他疯了。
  他拿着拆信刀一下下比划着刺在骨架上,一边刺一边揣摩凶手的心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旦他想到一个词,就会跑到书桌前在那张纸上写下来。不一会儿,纸上就多了些“仇恨”“报复”“宣泄”“快感”“控制欲”之类的尖锐字眼。慢慢地,上面的词汇越来越多。晁荃如脑中凶手的形象就越来越清晰。
  尽管目前线索的矛盾指向是多人行凶,这一点沈竹声和张八两也表示过赞同。但不知为何,即使还无法解释遗留在现场种种性别冲突的痕迹,晁荃如都隐隐感觉凶手似乎只有一个人。
  当纸上被画满后,晁荃如愈加坚定了自己猜想。
  可能常人会觉得负责行凶和负责烧纸的是两个人,而行凶之人力气大将加藤正一独自拖拽到坡上,也或许是两人合力而为,但晁荃如不这么认为。因为不管是一刀刀刺入加藤正一的身体对他极尽折磨后再放血了结,还是对着尸体一张张烧纸的举动,都说明动手的人既疯狂又冷静,胆大心细,两者呈现高度的统一。
  他还从未见过共同犯罪的案例中有两个人能表现得如此行为一致,若归根究底为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凶手,那便能说得通了。
  晁荃如在“冷静”“疯狂”的字眼上画了几个圈,又在下面写了一行小字“男?女?”。

  不知过了多久,耿风顺竟来敲门喊他吃饭。晁荃如这才猛然发现已经中午,而外头的风也几近停了,只剩雨还在断断续续地下。
  他赶紧收拾好东西,掐了烛火,拿上外套就大步流星往外走。案件已不允许他再枯坐空想了,他需要更多确实的线索和证据。
  潍县街派出所里有一尊怒目金刚,在辖区内,乃至整个一区丨警丨察署都赫赫有名,不过不是供奉在案台上的那种。此人名叫刘省三,阔口圆目罗汉眉,生气时怒目一瞪能吓哭小孩,所以才有了“怒目金刚”这个名号。
  刘省三这人很有意思,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直白人。为人处世只有一条原则,那就是做对的。因为断案破案很有一套本事,但性格冲得像头犀牛,最不怕得罪人,所以让上头的人又爱又恨,身上的职位也常年升了贬贬了升,混了二十年起起伏伏还是个小小巡长。
  若说晁荃如背靠晁家能在整个胶澳商埠横着走,那刘省三就是绊着他脚的臭石头。
  刘省三对晁荃如很是看不顺眼,每次碰头必是火光四溅旁人保命的阵势。若不是之前因为几桩案子两人有所合作,让他察觉晁荃如对破案缉凶还是有些真心和本领的,他必定要跟这个仗着自己家世任性胡来的小少爷死磕到底。
  晁荃如到现在见到这尊金刚还是七分敬佩三分畏惧,每次要去潍县派出所就一个头两个大。
  他一路顶着雨骑到目的地的时候,除了躯干以外的地方就已经湿透了,身上的雨披根本挡不住。路上满目狼藉,狂风席卷后的街道凌乱不堪,但好在人们已经应对自如,各街各道也有组织的进行清理修复。脚踏车终归是灵活,绕过障碍阻拦都不在话下。

  晁荃如赶到潍县派出所时意外地没有看到那尊怒目金刚,甚至其他人也都不在,只留了一个小巡警坐镇。他以为是辖区内哪里损失严重,丨警丨察署组织人去救援了,结果小巡警却说是刚刚有案子发生了。
  晁荃如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我之前给您打电话来着,但是线路中断一直没修好,怎么也无法接通。”小巡警一脸认真,递给他一条手巾,“可没成想您自己就来了,太巧了,你是从哪儿知道的消息?”
  晁荃如摇头,没接手巾,也没多解释,只问:“案发地点在哪?”
  得了地址,晁荃如紧赶慢赶,奔向平度街的一处公寓。这栋两层联排建筑典型的红瓦尖顶德式建筑,地脚繁华,附近正要起一座大戏院。
  晁荃如赶到时门口已经有巡警把守了。眼熟的警备看见他便放行通过,晁荃如把雨披往车子上一罩,三步并两步迈上螺旋的朱红楼梯,这种公寓的楼道狭窄,对面迎人便要双双侧身才能通行,而这时的楼梯上已经站了不少丨警丨察,上上下下很是忙碌。走廊上有个男人背朝他在絮絮叨叨,手舞足蹈地跟巡警说话,大约是发现者。
  晁荃如无暇顾及此起彼伏的问候和敬礼,他眼里只能看见那个已封闭警戒的房门。
  这次门外守备的丨警丨察不再让他进了,他知这是刘省三的规矩——为了保护现场证据,除了刘省三本人和检验吏外加一两个必要的人手,其余闲杂人均不得进入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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