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看了多久，轮胎碾压石子的动静忽然从曲骁身后传来，下意识转头望去，果不其然，一辆黑色的电动汽车正碾着土路缓缓刹停在了他农场门口。

　　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打开，下来了一个穿着锃亮皮鞋的中年男人，腹部微微发福的体型曲骁并不陌生，来者是在政府工作的徐叔，也就是先前与他对接“农场债款”事宜的负责人。
　　看见曲骁，徐叔主动招了招手，他的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皮质公文包，鼓鼓囊囊的，里面好像装着不少的东西。
　　“小曲！”
　　待曲骁一打开篱笆门，徐叔就主动迎了上来，他脸上带着非常惋惜的面色，有些遗憾地对曲骁说道：
　　“你的情况我上次回去后就给上面人反应了，但他们还是不肯让步……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要收走地的不是他们，而是政府，大家都只是底下打工的，也没办法左右国家制定的规则……”
　　曲骁闻言倒不吃惊，对于眼前徐叔的表现，他其实早就预料到了。
　　之前钱艾森来闹事时说的那些话应该不假，曲骁现在很清楚，面前这个男人正在给他做戏。
　　但他也不着急拆穿，而是故意说道：“啊……所以我往账户里面加钱，也不能延期是吗？”
　　“很遗憾，是的……”徐叔叹了口气，面露沮丧地继续说，“之前我也不知道这个情况，所以才让你种植干草，对不起小曲，叔知道你很不容易，但你也要理解理解叔，叔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如果为了你的事把我这份工作丢了，他们可都要饿肚子了……”
　　“所以叔，你这趟来的意思……”

　　“是想要让你把这份合同给签了。”
　　徐叔边说边从手上的皮包里取出了一份厚实的合同，明面的封页上写着一行显著的大字——
　　骁月农场地产转移申请书。
　　“只要签了这合同，你的地就是政府的了。”徐叔咽了咽口水，抬起眼皮看向面色阴沉的曲骁言道，“小曲，我知道这事情你很难接受，但这是政府的要求，是国家的意思，你我若是拒绝，就是违法……”
　　“违法？”

　　曲骁忽然大笑了起来。
　　看着他陡然改变的面色，徐叔一时间愣住了：“小曲，你……”
　　“徐叔，你这戏演的可真是太好了。”
　　举起手鼓了鼓掌，曲骁忽然一把夺过合同，前后一扯将其撕成了两半！
　　“小曲，你这是干嘛！”
　　徐叔见状大惊失色，他立即出手想要抢夺回合同，但却不料曲骁的反应更快，根本不给他接触的机会，直接将散掉的合同页抛投上空！
　　看着空中如雪花般飘落的合同残页，徐叔的脸都气成了猪肝色，他抬手指着曲骁的鼻尖，用最大的嗓音厉声呵斥道：“曲骁！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公然违抗政府的要求，你这是违法！是犯罪！”
　　曲骁倒是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弯腰拾起地上一片碎纸，他挪动大拇指指甲用力划了一下，然后就见得担着纸片的食指上出现了一道墨痕，这册合同纸张的墨迹，竟然能够通过挤压刻印下来，转移到其它平面之上！

　　再转眼看向徐叔，曲骁将自己手上的墨迹展示了一下：“现在，你还要继续谴责我吗？真要说违法的话，你的这种行为，才更像是违法吧？”
　　“我怎么了我！”徐叔仍旧死鸭子嘴硬，“不过是用的纸稍微差了点而已，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不不。”
　　曲骁冷笑着摇了摇头，“这可不是纸差的问题，相反，你用的这种纸，还是一种造价不菲的特殊纸——拓印墨纸，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对吧？只要我在上面签了名，你回头就能把我签名的字迹通过定向挤压的方式，印刻到另一份合同上面，是吧？”
　　“你少血口喷人！在法治社会说这种话，可是要讲证据的！”

　　曲骁闻言笑得更大声了：“证据？你觉得我还会找不到证据吗？之前我家农场这么多地都莫名其妙地转移给了隔壁的艾森农场，这不就是最明显的证据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拿给我签的各种协议都是用这种特殊的纸张制成的吧？亏得我当时还那么相信你，你说是把地暂时借给政府，我真就相信了！”
　　“就连你之后给我钱的时候说政府把地转售了，我都没觉得你有问题，你知道吗徐叔，我真的很相信你，我觉得咱们都是被生活折磨的苦命人，互相之间应该有最起码的尊重和信任，可你呢，对我的信任却是加以下贱的利用，你和艾森农场那帮狗杂碎签了秘密协议，把我家农场的地一片接一片盗取给他们，在这过程中你把我曲骁当做什么了？供给利益的牲口，还是愚昧十足的蠢货？”
　　“我……”
　　“我不想再听你狡辩了。”曲骁摇了摇头，直接把对面徐叔的嘴堵了回去，“像你这种人，就活该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我始终是不相信‘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的，但我现在却从你的身上，看见了与这句话最为吻合的影子，你就是个十足的可怜虫，躲避在阴影之中进食着富贵们吐弃出的残羹冷炙，我很好奇艾森农场那边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才让你如此心甘情愿地放弃掉做人最后的底线？”

　　事已至此，徐叔也不准备抵赖了，反正录音也不能充当法律证据，他索性把话说得明朗一些，也算是给自己找找场子：
　　“呵，也不妨告诉你，他们一分钱都没有给过我，帮他们办这事为的不是我自己，而是为了我的两个孩子，他们初中成绩不好，按照正常路子或许连高中都升不起，但艾森农场在城里有关系，所以他们联系上了我，告诉我能给我的孩子提供学业上的帮助。”
　　“我帮他们办事，他们保送我孩子升入高中，而且还是市里的重点高中，你知道这对于我一个当父亲的人意味着什么吗？这简直能改变我家孩子的命运！”
　　“所以你就答应他们的要求了？”
　　“我根本没有理由拒绝。”徐叔目光恨恨地说道，“读书改变命运，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以后像我一样失败，所以我要给他们提供最好的资源，即便……即便是干一些糟糕的事情……”
　　“那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思考过我作为这场计划的受害方会承受什么样的后果吗？你玩弄了我的信任，并且还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很高尚，像你这样无知的蠢货，一辈子都不会明白该怎么做一个真正的人。”
　　徐叔咧了咧嘴：“随你怎么说吧，反正现在木已成舟，你已经没有挣扎的后路了，想要保住这片地，你唯一的方法就是在今天还钱，但我知道，这钱你是不可能拿得出来的，之前那段时间只足够你种一批干草，就算是全部收获出手，你也还不上欠款的一半。”
　　“看样子你早就计划到这一步了……”
　　“凡事总得看得长远些，你说是吧？”徐叔大笑了起来，“包括先前借给你钱买种子也是我计划的一部分，其实我根本就没指望你能还我那钱，只要能拖住你这一个月时间，手续的事情我就能全部搞定，到现在，你不想交也必须得给我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