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差五万。”收费姑娘面无表情地刷了卡，看了眼余额陈述。
　　丁浩忐忑看了姜伊一眼，却见这个牙尖嘴利的刻薄女人正神游天外。他俩之间认识八年有余，已经有了一杆天平，她气场弱时他就开始强。
　　“没了。”丁浩脖子一梗，颇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视死如归。
　　余光中已经没了那道芝兰玉树的身影，姜伊心中怅然，闻言回过神来，什么没了？迟钝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丁浩只转了二十万，医药费还差五万。
　　他居然还真是想赖账。
　　“你知道我没钱的。”丁浩两手一摊，“资金流转不开，你就算把我弄到牢里去我这两天也搞不到。”
　　他只打算给姜伊二十万，所以一直在试探姜伊底线，若是姜伊露出些许怯势，二十万他都不想给。
　　一边老太太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得意地冷言冷语：“让她弄让她弄，大家都别活了。”
　　缴费姑娘冷眼看着三人的闹剧：“手术可以做，但尾款必须在一周内付完，否则后续治疗跟不上。”
　　临了又补充一句：“这是我们医院的规定。”

　　姜伊没理会老太太，听完姑娘的话轻飘飘看了丁浩一眼：“听到没？我限你一周内必须将这笔钱还我。”
　　“好好好，你给我点儿时间。”丁浩左右瞧着没什么人了，敷衍道。
　　丁浩满嘴跑火车惯了，刚才就是想把姜伊诳过来，不把事情闹大，现在二十万已经给了，下面多的一毛都没有。左右瞧着没人关注了，他找个机会就想脚底抹油。
　　“这边没什么……”
　　“这张借条呢？”姜伊掏出刚才写的首付款借条。

　　“我签不了，咱们离了把这房子卖了，首付原封不动还你成不？”丁浩看似诚恳道。
　　“贷款部分呢？”姜伊不依不饶。
　　“贷款部分你还的也归你，总行了吧！”丁浩不耐烦道。
　　“还有增值部分。”
　　“姜伊你别过分！”丁浩拔高了音量，不远处还剩些好奇心重的，立刻又被吸引过来了视线，丁浩赶紧忍住，“对半，增值部分对半行了吧。”
　　说是这么说，他一张嘴十分之油，否则身无长物也不可能骗到女人，现在即便是允诺了，但日后怎么地还说不定呢。论耍无赖，他可是一把好手。

　　丁浩心中打着小算盘，趁着姜伊办手续拉着老太太一溜烟跑了。
　　缴费处另一个小姑娘见状赶紧提醒，姜伊淡淡看了眼那对母子飞也似的离开的身影，摸了摸口袋里的录音笔，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丁浩啊丁浩，我就看你态度了，若是你还念着一丝旧情，那扣除首付、房贷的增值部分，确实可以跟你对半分，但若是你欺负我到底，那就等着净身出户，在南京再无立足之地吧！　
　　“您好，请问姜刚先生在哪个病房？”丁芸冲进医院大厅，逮了个人便问。
　　姜伊正在医院大厅想办法筹那剩下的五万块，丁芸一眼便瞧见了自己那面相凌厉的嫂子。此番，她惯而尖锐的脸上满是憔悴，看的丁芸心中一酸。
　　说起来，她跟母亲以及哥哥的关系都不算亲近，她本以为自己是个感情淡漠的人，后来有了嫂子，更不可能亲近到哪里去，更别说这个嫂子还是个不好相与的。可事事偏生这么奇怪，她就是对她亲近。那会儿她没想明白个中原因，后在相处中细细究来方才明了，大约跟她这种重男轻女的家庭，她却没有因为有了嫂子而过的更差有关。
　　她见过太多有男孩的家庭，作为女孩子得牺牲多少，她们几乎奉献了自己大半人生。这些人里，“伏哥魔”、“伏弟魔”比比皆是，不少姑娘考上大学都没念，就为了补贴兄弟家庭，供其吸血。婚姻也不能自主，早早结婚换笔彩礼，再给兄弟娶媳妇儿。反观她，念完大学后还能安安心心念完研究生，进入时尚杂志，过上光鲜亮丽的生活，有了一笔不菲的存款。母亲也从不逼她结婚相亲什么的，这才能让她有充分自由游走于名利场，再小小利用女性优势获得资源。

　　虽然每次提起这个，姜伊都是一翻白眼儿，然后不屑地爆粗口“老娘爱钱取之有道，怎么能欺负你个丫头片子”，丁芸却觉得她典型的嘴硬心软，是个暖心大姐。

　　姜伊对此不置可否，却也就这么默认了这个小姑子同她的亲近。
　　只是，当下已经闹到这种程度了，姜伊自然不会自信到觉得人家会抛弃血缘向着她，因此见着丁芸没什么好脸色。
　　“你来干什么？”
　　“嫂嫂，你真的要跟我哥离婚吗？”丁芸一把拉住姜伊，十分不舍，“还有我妈，她就那人，你看她对我就知道了，没必要跟她介意。”

　　“我知道。”姜伊冷冷道，“可你没得选，我还有的选。”
　　这话一出口，胳膊上拉着她的手僵硬了些许，姜伊心软了下，眉眼微暖：“你走吧，我要去筹钱。”
　　姜伊不敢将父亲的生命放在丁浩母子身上，她得提前借，哪怕跟丁浩把钱要来了再还人家也没关系。只是，姜伊生性不是个乐结善缘的人，亲缘关系淡漠，朋友也少，她有些发愁得同谁借。
　　“多少钱？”丁芸赶紧问。
　　“五万。”姜伊脱口而出。

　　要不找小希借借看吧，姜伊无奈地想，身边说话多些的也就她了。说来可笑，人家是她下属兼合伙人，从原来稳定的国企离职来跟着她创业，到现在都没赚到几个钱，却要被她借钱。姜伊握紧口中中的录音笔，丁浩啊丁浩，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正想着，手机传来“哗啦啦”的提示声，掏出一看，居然是丁芸给她转了五万块钱。
　　“不用还，嫂嫂，这钱就当是我孝顺叔叔的。”丁芸拉着姜伊去前台，“先交钱吧。”
　　姜伊愣了愣，心中划过一道别样的情绪，这别样让她被凌厉包裹的面孔皲破了痕迹，泄出一抹温情。

　　丁芸只知道她哥拿了她钱，应该还不知道她哥转了她四十万之多，这钱，单纯就是她的心意。
　　罢了，这个朋友，也是值得交的。
　　“芸芸，谢谢你。”以后大约就不是妯娌关系，而是闺蜜了。
　　丁芸看了姜伊一眼，还不待说什么，前台适才还冷言冷面的缴费姑娘居然露出了灿烂笑颜，此番正睁着一双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姜伊，还甜甜叫了声“姐姐”。
　　姜伊狐疑看去，这姑娘吃错药了？前后变化这么大，她还以为她不会笑呢。
　　姑娘露出些娇羞又好奇的神情：“刚才给您缴费的那位，是您什么人啊？”

　　帮她缴费？姜伊愣了愣，丁浩？
　　不对，如果是丁浩，小姑娘不可能露出这幅神情。
　　那还有谁。
　　等等，帮她缴费？
　　“什么缴费？”
　　“您父亲欠的那五万块钱医药费，刚才有个帅哥已经帮您交了。”　
　　说到“帅哥”这两字，小姑娘脸上的羞赧又加深了几分。

　　姜伊瞧着她这副模样，脑中蓦地闪过跟那双眼撞上的瞬间。
　　是他吧？一定是他！除了目睹她所有狼狈的他还能有谁。
　　刻意被她遗忘的难堪重逢，这一刻猝不及防撞入她的脑际，同悲痛的延迟反应，似临死的回光返照。原来，下意识里，她是如此想在他面前维持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