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锁》
第55节

作者: 九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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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家如今名声地位高出同级官员很多,靠的便是这天工圣手的名号,罗家若把这层遮羞布给撕开了,苏家便与地寻常京官无异,逢年过节再不要指望宫中赏赐,没了这份恩宠,苏家铺子也休想有如今这样的繁荣。
  当然这对她来说影响不大。只不过虽然她也瞧不上如今的苏家,太食古不化了,但是这点完全可以苏家自己内部消化,若让罗智这么算计着败露出来,那可不止是搞臭苏家就能了事。这种小人,一旦抓到机会,便彻底搞垮对头是极有可能的。
  “扶桑姐姐,正院那边有人来了。”
  正说着,阿吉在门下禀起来。

  屋里主仆看向门口,果然有人影走进,扶桑撩了帘子,正院里的丫鬟拢翠就走了进来,禀道:“老爷请大姑娘前往书房叙话。”
  苏缵到达正院书房,苏绶正好见完客,送江枚出来。
  看到屋里桌上摆着只两尺来长的锦盒,苏缵未免问起来由。苏绶眉间聚着郁色,随后便把江枚几次三番请他把吕佩引荐给张阁老的事说了。苏缵听说与自家无关,也懒得深究其因,随后把罗智遣使人去铺子里寻衅之事细细道来。
  苏绶完全听呆了!“你说的是婼姐儿?”
  苏缵直身:“不是她还有谁?今日之事可是铺子里所有人看见的,据说附近的人们还开始传颂起婼姐儿的果敢,今日要不是她在那儿,凭掌柜的怕是还不好裁决!——哎,你要是不信,这就把她传过来问问,不就行了?”
  苏婼着实是没想到苏绶会寻她说话。日理万机的苏大人找她,这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呢。

  不过既然寻了,那就是再意外也得去不是?
  到了书房,门是开的,直接进去,书案下方坐着的苏缵当先站起来:“婼姐儿,你今日可是去了东安街上的铺子?”
  原来是为这事。这倒也不算太意外了。
  苏婼点头,然后坦然看向苏绶,唤了声“父亲”,然后答:“女儿今日确实到了东安街,本是想随便逛逛,谁知道就遇上了有人来寻衅。因为实在看不惯对方撒泼,就以苏家大小姐的身份出面说了几句,此举约是不妥,女儿在此请父亲降罪。”
  苏绶凝眉:“你哪来那么大的气性,当着那么多人面就与人叫板?”
  “他们还揣着武器,摆明是来闹事的,女儿确实也很害怕。不过,如果不当场揭穿他们,那毁坏的就是苏家的名声。外人会相信他们说的,这对苏家很不利。”苏婼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此事的确是女儿莽撞,下次再也不敢了。”

  苏绶原是听苏缵讲她在铺子里勇斗恶徒,恍如听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此时看她这低眉顺眼的样子,一时竟又不知该怎么往下说了。
  苏缵忍不住:“婼姐儿,你父亲没说要怪罪你,只是喊你来问问情况。你从前温顺得很,如何忽然就如此强硬起来?”
  苏婼微笑:“从前温顺,是因为有母亲替我担着护着,如今她不在了,我得学着应对一切呀。”
  她话倒是说得随意,苏绶这边听了却立刻凝住了目光……
  苏缵忙道:“你这话说的,难不成偌大一个苏家,还没人护你了不成?”
  苏婼扯了扯嘴角:“二叔,我没有这样说。”
  没有这样说,但是明摆着就是这个意思!
  苏缵看了眼苏绶,低头咳嗽了一声。还说这丫头没变?从前是软面团儿,如今不但强硬,倒还学会绵里藏针了。
  不过在她这番话下,他也没办法反驳啊,早就提醒过她爹让他也关心关心她,是她爹不肯,这不落了埋怨也活该。

  苏绶目光微凛,缓缓沉气:“老二你先回去。”
  “咹?”苏缵抬头。
  对上苏绶目光,他立刻明白了。清着嗓子道:“你们慢慢聊。”随后走了出去。
  走出去之前,还顺道把门给带上了。

  苏绶看着光线都暗了一半的屋里,由着这股静默泛滥了一阵,随后才问:“你哪来这么大气性?”
  男人的声音像石头一样沉重落下,个个字透着他的不愉悦。
  “女儿知道不该,所以诚心请父亲降罪。”
  “我没说铺子里的事,是说你刚才的话,”苏绶声音不带一点起伏,“你是对苏家有意见,还是对为父有意见?”
  苏婼觉得有意思极了。她唇角噙着不着痕迹的笑意:“父亲这话女儿哪里担待得起?从小母亲就告诉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只要我一日还姓苏,就得维护苏家的名誉尊严。
  “因此今日之事我也是照着母亲的话做的,倘若哪里不正确,便请告知,女儿改正便是。又何至于说对苏家有意见?
  “至于父亲,您是我生父,赐予了我血脉骨肉与这身荣华,我更是谈不上对父亲有不敬之意。”
  苏绶渐渐蹙紧了双眉。
  她就站在案侧帘栊下,离他不过三四尺远距离。这距离近到在午后的日光漫射下,连睫毛都能看得根根分明。
  但是苏绶却忽然觉得她十分陌生。

  印象中她确实不是这副伶牙俐齿的样子,她脸上明明有着冷漠,疏离,甚至似乎还有几分不屑,但是你又压根没法直接指出她哪里不对!
  而她一口一个“母亲”,更让他心下烦闷。“在庄子里住这半年,倒是把性子给纵野了。一个大家闺秀,不该于人前如此抛头露面。回去抄十篇《女训》!”
  “是,父亲。”
  她从善如流,垂首屈膝,说不出的温和恭顺。
  苏绶像是被一拳捅到了肚子上,伤的不尖锐,不适之感却又漫向四肢。

  看着她四平八稳走向门口,他陡然又把她唤住:“言语有失,再加抄十遍!”
  苏婼门下顿了顿,然后回了头:“父亲还记得母亲的样子吗?”
  苏绶凝眉不语。
  苏婼便笑了一下,望着窗外葳蕤庭院说道:“都说一个人真正的死亡,是被世人所遗忘。如果这个说法正确的话,那在父亲的心里,您的发妻谢氏,应该是早在嫁给您的那一天就已经死去了吧?”

  苏绶神情变得阴沉。
  苏婼却依旧唇角带笑:“母亲在世的时候,若是也像父亲今日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加以惩戒我,那我八成会比今日更莽撞无状呢。
  “可我长到十五岁,才莽撞这么一次,父亲就受不了。那么父亲可想过那十几年里,母亲替父亲担下所有的养儿育女之责,期间又承受了多少?”
  苏绶攥紧右手,身躯已然挺直。
  苏婼抚着身边红木花架:“母亲在世时,这书房里的一桌一椅,她日日都要亲自擦过。从前以为她是太过思念父亲,如今想来,那应该只是日子太长,太难打发了吧?”
  把手从花架上收回,她又看向苏绶:“母亲在时,这《女训》我是一次都没有被罚抄过,没想到平生第一次被罚抄,竟是因为替苏家出头,以及在父亲面前提到了母亲。”
  屋里静得连风声也息了。

  从窗户里斜铺进来的日影像贴在屋里的一片膏药,——这屋子也不知哪处病了,竟处处是膏药。
  苏绶仍然挺直身躯坐着,但因为过份挺直,又显得像是脱离了灵魂而执意地支楞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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