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云揉了揉太阳穴,定了定神,又问。
“他叫了哪几个长辈?”
“除了三房和我们家,都叫了。”窦叔瓮声瓮气开口。
三房不在族中,要叫也没人。
至于自家,没有男丁,在那群人眼里,已经是绝嗣了,自然不会通知。
但沈清云却不会错过这个“热闹”。
时隔多日,祠堂外再次围满了人。
人还是那些人,可气氛却与那一日迥然不同了。
几房的长辈们眼神交错,都在猜测着族长此次召集众人的目的。
沈隆面露沉痛。
“诸位想必也知道了,前几日,我那不争气的二儿子犯了事。我沈家乃百年望族,岂能因一人而毁坏名声?”
他话说的掷地有声,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所以,我决定!将沈与一家出族!”
在场众人一个个神情都变了。
谁也没想到沈隆如此召集地叫大家来,居然是为了大义灭亲?
一位辈分高的长辈轻咳了声,劝道。
“族长何需如此?沈与做错了事,让他好好改正就是了,何必要将他出族呢?”
和长房关系亲近的几家也纷纷来劝。
“就是就是,沈与的事儿我也听说了,虽说琇娘死的可怜,可那毕竟是误杀,并非有意啊!找人疏通疏通,总还有退路啊!”
“我看就是那新来的李县令的错!死脑筋,揪着这件事不放!琇娘自己不检点,不尊父母之言,就算被打杀了也是活该。”
“我们沈家的事,他一个外姓,三番五次来管,也太多管闲事了。”
众人议论纷纷,话题逐渐偏了。
而这时,一道白色的人影忽然从远处走来。
“呦?诸位叔伯都在呢?”
“沈清云?你来做什么?!”
沈隆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语气不善。
沈清云笑眯眯地走到了人群前头“听说族长召集各房议事,我也来听听。”
“嗤!你一个女娃,还想插手族里的事?”
“就是就是,有那功夫,回家多绣绣花,别老出来。”
“你娘那么贤惠的一个人,怎么养出你这样忤逆的女儿来?”
这些话说的很不客气,沈清云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方才大家都在讨论什么?哦,对了,我听到有人说沈琇被爹娘打杀了也是活该。还听到有人说李县令多管闲事,不该管沈家的事。啧啧,还有人想贿赂官员,把沈与夫妻俩捞出来。”
沈清云慢条斯理地说完这几句,神色倏地一冷。
“大家是没看过宋律是吧?前些年刚修订的宋律之中可是明确规定了,父母杀子女,亦属大罪。”
她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立即噤声不语。
几位长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沈清云的目光一转,落在了沈隆身上,忽的一笑。
“族长想要大义灭亲,实在令人敬佩。若是换做我,估计是做不到的。不过,想想也能理解,若是沈与被判了刑,长房一家全都要受连累,几位侄子以后也不能科举,这影响可就大了。”
沈隆眼底黑沉。
“你说够了没有?!”
沈清云故意瞪大了眼睛“族长您生什么气呢?我这不是夸你吗?再说了,我过来又不是阻止你的,我就是过来看看。”
沈隆看着她那一身白衣就觉得眼睛疼。
他恨恨一甩袖,吩咐人进祠堂去取族谱来。
族谱翻开到他这一房的那一页,随即停下。
沈隆拿起笔,刚要划去沈与一家四人的名字,忽然,又听到沈清云叫了起来。
但这次沈清云不是针对他,而是向二房的人。
“呦!附大伯这一房,原来和长房关系这么近啊?论起来,附大伯你和族长是同一个曾祖父啊!就是运气不太好,你祖父生得晚了两年。”
沈隆忍不住了。
“住口!你一个晚辈,在此胡言乱语什么?!”
沈清云摊了摊手。
“我可没胡言乱语啊!我刚刚说的话,哪句有错?”
沈附年纪比沈隆还大一些,头发几乎全白。二房一向为长房马首是瞻,从未生出过别的心思。
但沈附的儿孙们,就不一定了。
沈清云的话说完,视线悄悄一扫,果然就注意到外头二房的几个人眼神动了动。
她转回视线。
“话说回来,都说子不教父之过,沈与犯了错,族长你作为他父亲,难道就没错?连自己的儿子都管教不好,沈家这偌大的一族,我们如何能相信你能管好呢?”
“这族长之位,倒不如大家轮流当当,我看二房的附大伯就很好,为人亲善,说不定会让族人过得更好呢!”
沈清云笑眯眯地说道。
沈隆咬牙切齿“你休想挑拨离间!”
“我这哪是挑拨离间?我这是真心实意地提意见呀!反正这族长怎么也轮不到我们七房,你们谁当,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家也不缺族里这点田地。”
沈清云故作风轻云淡地一挥手。
她的话说得直
白,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在挑拨离间。
可就算看出来了又怎样?
她说的话确实有道理。
自沈隆当上族长以来,二十多年了,沈家并没更上一层楼,反而族中不少人家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毕竟,族田就那么多,七成被长房所占,其余九房只能分剩下的三成。分到各自手上的,还剩多少?
而这些年,八房九房十房的孩子们越来越多,光靠祖产根本养不活那么多人,因而逼得这些族人去做小商小贩,或是给旁人做长工。就连新进门的小媳妇,都要下田劳作。
沈隆一门心思只想着自家的仕途,可从未想过其他族人们的生活。
平时他积威甚重,加上沈兴有功名在身,族人不敢有怨言。
可现在,被沈清云这么一挑明,不少人心思都动了。
沈清云挑眉看向沈隆,无声询问。
如此阳谋,你们长房要如何应对?
沈隆的脸色变来变去。
若是从前,他早就发怒骂人了,可有个罪人儿子,成了他的污点,他也没了从前的底气。
然而,这时候,不远处的长房大门内,忽然走出了一个人。
他一步步稳稳朝这边走来,引得不少人回头张望。
“兴哥儿?”
“大侄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沈清云望了过去,果然看到一身精致绸衣的沈兴,迈着四方步,捋着短须,走到了沈隆身边。
“诸位叔伯,许久不见。”
沈清云眼神闪了闪。
终于把他逼出来了。
沈兴和众人一一打过招呼,看起来态度和气,对谁都是礼数周到。
可沈清云心里很清楚。
长房一家,最自私的就是他了。
因为他是长子,自小家里的资源就向他倾斜;因为他要仕途更进一步,就要牺牲侄女的一生。
归根结底,长房所谋的一切,不管是想吞七房的家产,还是送沈琇去知府后宅,都是为了他。
可从始至终,这位既得利益者,却一直未曾露面,一直让他爹和弟弟顶在前头。
这种人,自私冷血又无情,别看沈隆现今支持他倚重他,可若是遇到事,他也会毫不犹豫出卖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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