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十年》
第6节

作者: 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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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珍看我这窘迫的样子,指指酒杯,让我倒上酒。这个我明白,紧张的人喝点酒,一般就没那么紧张,酒喝到位了,往往能侃侃而谈。
  我倒上酒喝了一杯,感觉还是紧张,脑子里一片空白,就接着倒、接着喝,一直喝了三听百威,我捋捋舌头,感觉稍微好点了,就开口问:“曲珍,你的名字‘曲珍’在藏语里面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拉姆、卓玛、次仁、多吉等等,不过还真不知道曲珍的意思。”
  曲珍笑了笑,摆手示意,我伸过脑袋,她用手捂在我耳朵上说:“不告诉你,你先告诉我,孙小帅是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孙小帅”貌似真没什么意思,就说:“没什么意思吧,我姓孙,小帅是因为我爸给我取名的时候我还小,希望我长帅一点。”
  曲珍哈哈一笑,说道:“我听说汉族人都喜欢取个小名,怎么说来着,取个贱名好养活,你小名叫什么,狗剩还是锁柱?”
  我回答:“我小名啊,我妈在我小时候都是喊我‘小二’,因为上面还有个姐姐,一直叫我‘小二’。你呢,你小名叫什么,听说你还有个妹妹,你是不是叫大妮子?”
  曲珍白了我一眼,说道:“我没有小名,我就叫曲珍,再说了,如果我叫大妮子,那意思是我爸妈在有了我之后就知道我还会有个妹妹?你是不是傻,一点逻辑都不懂。”
  就这样,我和曲珍在暖房坐了很久,二人你一杯我一杯喝着,喝了一箱多酒,曲珍站起身来,看看外面已经西沉的夕阳,说道:“陪我出去转转吧。”
  我心说,马上太阳就落山了,这时候外面很冷的,温度肯定在零下多少度了,不过既然美女这么说了,咱肯定不能不懂风情,电视上不都是男的把外套脱了披在女的身上嘛,不过我看了看羽绒服袖口亮闪闪的油渍,有点恶心,顾不上那么多,站起身来跟着曲珍走出暖房。
  出了暖房,我发现外面的温度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么低,甚至有点如沐春风的暖意,可能是喝了酒,不惧严寒了。
  曲珍就这么走在我前面,我跟在她身后,我问:“曲珍,咱们这是去哪?”
  曲珍扭过头来,说:“你是不是傻啊,你问这个干嘛,不能说点别的?”她的声调高了一些,语气不善。
  我知道,肯定不能说这种话了,一时又找不到话题,就这么跟在她身后一直走。
  太阳落山了,风越来越大,可是我一点都没感觉冷,风中传来曲珍身上的香味,淡淡的,闻着很舒服。我看着曲珍,她虽然穿着藏装,却不是很宽大的那种,而是剪裁得体的那种,风吹起来,把她身上的藏装吹得紧紧裹起来,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衬托得很美。我看看时间,再这样走下去,很快就天黑了,联想到阿里的打狗风俗,一时间,我有点心猿意马。
  曲珍回头敲了我脑袋一下,嗔嗔道:“你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马上把脑中的龌龊想法驱逐出去,心说,这姑娘难不成还会读心术?就这样一直走,没多久,天黑了,月亮爬上来,我回头往乡政,府望去,看到大门口的大灯已经亮起。
  曲珍忽然回过头,开口问我:“孙小帅,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从哪来,我们往哪去,我生之前谁是我,我去之后我是谁?为什么我会和你相遇,为什么我一见到你,就好像早已认识?冥冥中是否有一种力量,将这一切都安排好了?你我本无交集,为什么会在这里相遇?”
  说话的时候,月亮爬上山,月光斜着照在她脸上,她的眼睛很大,还故意瞪着,腮帮子鼓起来,仿佛所有的光都围着她。

  曲珍连珠炮一般说出这些话,可是,我根本不知道答案。
  我理了理,为什么会和曲珍在这里相遇,首先是我高考失利,考到藏大,然后是林周医院见习遇到怪事,不想从医才考了公务员来到阿里,到阿里又出了状况派遣时候没我的名字,找了关系走了后门才到改则,到改则又找三哥把我安排到洞措乡,再加上我还没转正,今年休不了假,所以在藏历年间遇到回来过年的曲珍。
  这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自然,可是仔细想想,是不是中间一个环节不对,就不会有今天的相遇了?我不知道,包括她问的从哪来、到哪去、我生之前谁是我、我去之后我是谁等问题,应该是属于哲学范畴了,还是比较高深的哲学问题,与曲珍的相遇,应该是因果之类的,我想不明白,也没有认真想过,就照实告诉曲珍。
  曲珍听了我的话,摇摇头,慢慢闭上眼,再慢慢睁开,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她的眼里不再发光,霎时间,天地间都变得静谧,只有呼啸而过的风,月亮好像也不再那么亮了,变得暗淡、凄凉,而曲珍脸上,写满了极度的失望。
  我一下子感觉无比痛苦、难过、失落,走上去,很自然地抱住曲珍,曲珍没有推开我,只是用一种无比失望的语调说:“别人可以不想,别人可以不知,但是你不一样,你必须要找到答案。”说着,曲珍在我耳边又低语:“只有等你找到答案,才能找到我……”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打湿了我的耳鬓,用手摸了摸,触到曲珍眼中流出的泪,她的身体很冷,瑟瑟发抖,她的脸上冰凉,没有温度……
  再接下来,我昏昏沉沉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阵大车鸣笛声把我吵醒。醒来时,天已大亮,我感觉头很疼,特别疼,心说也没喝多少酒,怎么脑袋这么疼,我看到自己躺在一条公路边上。
  仔细回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越想头就越疼,只记得最后曲珍说道“只有等你找到答案,才能找到我”,我站起来,却站不稳,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抽剥出来,似乎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我丢了些东西,从灵魂中。我抬头看到一个路牌,写着“尼玛县1KM”。
  尼玛县在改则县东边一百多公里,离我们洞措乡也有几十公里,我记得昨晚跟着曲珍也没走多远,回头还能看到乡政,府大门前的路灯,可是现在距离尼玛县只有一公里,那么就是说,我昨晚走了几十公里?
  不对不对,我以前徒步的极限是一天赶了50公里,走了十几个小时,腿疼,脚也磨破了,可是现在出了头疼,身上却没有多少疲倦之意,我掏出手机,还好,还有电。

  我给索次打了电话,让他来接我。然后我就席地而坐,拍着脑袋,想要回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到曲珍,昨晚我俩一起在外边转悠,现在我自己躺在尼玛县,曲珍去哪了?
  我又看看手机,才想起昨晚竟然没有记下曲珍的电话号码。
  没办法,只得拨通副乡长普其米的电话,也来不及解释,就要来曲珍电话,给她打过去,可是电话虽然通了,却没人接。我又摸了摸口袋,烟还在,掏出烟一根接一根抽起来。
  不到一个小时,索次开车到了,按按喇叭,下了车看着我的德性,笑道:“你小子昨晚打狗跑了这么远?”
  我从他车上拿来一瓶矿泉水,一饮而尽,冰凉的矿泉水喝下后,才说:“别提了,边走边说。”
  上了车,我先问索次:“兄弟,‘曲珍’这个名字藏语意思是什么,咱们乡普其米的女儿曲珍,你认识不?”

  索次点上一根烟,说道:“‘曲珍’,准确翻译过来,是法之度母,普其米乡长的女儿曲珍,我听说过,在北京读书,不过我没见过。对了,你昨天在食堂暖房里搞什么鬼,我看你一人喝了一箱多酒,喝得还挺快,我那时候在打骰子,打完骰子时候你就不见了,去哪了,怎么跑这么远,真打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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